那個時候的路方晴是真的恨極了沈家,也恨極了那個沒有辦法脫離沈家的沈陽平,所以才會心如死灰地說出那一句:“死也不要再見。”
時隔那么多年,連她的小女兒都已經(jīng)快要做媽媽了,對沈家的仇恨或許還沒有泯滅,但是對沈陽平,路方晴已經(jīng)能夠足夠平靜。
就當是為了成全路菀與他的父女之情,她也沒有理由去阻止路菀在他生命的最終端陪他走完孤獨寂寥的人生。
路菀和沈陽平離開上海的前兩天,挑了一個年后難得的晴天,沈凌軒陪他們一起去看了沈一一。
沈一一的墓碑立在了那座陵園的最中心的一塊地方,照片上的小女孩和路菀印象中小時候的自己幾乎一模一樣。
沈凌軒拿出干凈的手絹,細細地擦干凈近日陰雨帶來的塵土,然后將手里的鮮花整齊地擺放好。
沈凌軒做完這個舉動,朝著沈陽平和墓碑鞠了一躬,就轉身離開去看他的母親,把時間留給了路菀和沈陽平。
沈陽平看著墓碑上那張照片里笑得純真無邪的小女孩,眼眶逐漸地變得通紅,垂在輪椅邊上的手拍了拍路菀:“去吧,這是你…第一次見她吧。”
說完了這句話,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樣,微微地勾起了唇:“不對,你們剛出生的時候,就見過啦…”
微微上揚的語氣里,如果不是他的眼角都帶了濕意,路菀可能都聽不出他的失落與哀愁。
路菀走上前,在墓碑前蹲下,細細地看著照片上的女孩子,她與童年里的自己,真的是極為相似,連□□都沒什么差別。
路菀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覆上了冰涼的墓碑,順著粗糙的大理石紋理觸上了女孩爛漫的笑顏。
沈陽平以前總是會想,他的一一如果長大了會是什么樣子呢?被他寵愛著長大的沈一一該是怎樣的驕矜任性又可愛別扭呢。
在他孤獨而滄桑的后半生里,那個記憶里的女兒,是他引以為念的最后一絲溫暖。
直到路菀出現(xiàn),這個他在思念里無數(shù)次回憶過的沈一一,以另外一種方式回來了,他的女兒,終于填滿了他孤獨走過的整個后半生。
沈陽平看著靠在大理石臺面上的路菀,聲音里終于有了釋懷:“起來吧菀菀,太涼了,你姐姐會心疼的。”
直到路菀站起身,沈陽平的視線落在了沈一一的墓碑旁邊的那一塊無字墓碑上,平靜地對路菀敘說:“菀菀。”
路菀低頭看他。
沈陽平垂在輪椅邊上的手指輕輕收攏,帶著溫和而明亮的笑意:“以前凌軒問過我,一一旁邊的這塊墓碑是誰家的,為什么一直沒有人。”
路菀怔怔地看著父親,不明白他為什么提起旁邊的這一塊無字墓碑。
“我一直沒有告訴他,——這是我買給自己的。”
……
“等我死之后,將我葬在這里吧,菀菀。”
沈陽平的看著一瞬間紅了眼眶的小女兒,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謝謝你,菀菀,我曾陪著你姐姐走過她人生的開始,但是我錯過了你。”
“現(xiàn)在我有幸,能夠有你陪我走完這段人生的最后,我很滿足了。”
“所以菀菀,將我葬在這里,我永遠陪著她——你姐姐從小就怕黑,怕冷…也不知道有沒有受欺負…”
……
沈陽平看著面前泣不成聲的小女兒,輕輕地拍著她的手:“不要哭菀菀,孕婦不能哭的…不要哭啊菀菀…”
路菀的眼淚和珠子一樣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她也知道她自己不能哭,但是她實在忍不住。
小魔女哭得臉上的妝都花了,抽噎著對沈陽平說:“你要葬在這里,以后一直都陪著她?那我呢…
年輕的女孩眼里是潮濕的水汽,帶著在生離死別面前最懦弱的無力:“那我呢?我就不需要人陪嗎?你也是我的爸爸啊…”
她像個固執(zhí)的孩子,在生死病痛面前無理取鬧。
沈陽平的淚水也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手輕輕地擦干凈女孩臉上的淚珠:“菀菀,我會為了你,努力到最后一刻,我一定會的…”
“這是我作為你的爸爸,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可笑嗎?聽上去無力又充滿悲情。
不放棄自己的生命,盡可能地參與你的人生,這是我能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
那一天的陽光照耀下,是生死離別也抹不開的骨肉親情,遠遠地站立在另一座墓碑前的沈凌軒,像是一棵挺拔的青松,背影沉默而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