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符昭序根本沒看到自家妹妹的眼神變化,只是得意洋洋的點頭。“妹妹可是將門虎女。他李崇訓要是敢隨便寵愛小老婆,妹妹你根本不用向公婆告狀,直接拔出刀來砍了便是!”
“你看你,這么大了,說話也沒個正經(jīng)!妹妹我怎么可能是那種妒婦。《女則》和《女訓》,我可是自小背誦過無數(shù)遍的!”符贏輕輕吐了下舌頭,笑著否認。“咱不說這些,免得二妹和三妹將來找不到如意郎君。咱們繼續(xù)說正事,阿爺,剛才咱們說到哪里了?”
經(jīng)她刻意拿親情一打岔,書房里氣氛已經(jīng)比先前溫馨了許多,符彥卿臉上的怒意,也早已消散近半。猛然間聽女兒問起先前的話頭,便笑了笑,低聲說道:“你這沒良心的,居然敢拿阿爺我當書童使喚!也罷,誰讓老夫當初養(yǎng)而不教呢!說到你阿爺我甘心把脖子縮起來,放任劉知遠隨意施為的原因了。他是驅(qū)逐胡虜?shù)拇笥⑿郏惆斘沂乔硎沦\的軟骨頭,見了面就自覺低了一頭,沒勇氣跟他相爭!”
“阿爺您又故意考校我們!”符贏回過頭,嗔怪地白了自家父親一眼,低聲數(shù)落。“這些話,是剛才女兒我說的。您是成名多年的英雄豪杰了,怎么可能如此消沉?”
“我也覺得,阿爺斷然不會任由那玩鷂子的爬到自己頭頂上!”符昭序巴不得自家父親早日動手,所以無論聽懂沒聽懂妹妹的話,都大聲附和。
“唉——!”符彥卿見了,忍不住第三次搖頭嘆氣。自家大女兒真的是男孩子就好了,符家也算后繼有人。可她偏偏不是,平白便宜了那個姓張的,對方還未必真的會拿她的智慧當回事!
“阿爺您嘆什么氣,大哥和我猜錯了么?”符贏睜開大大的眼睛,滿臉無辜。
“行了,收起你那套鬼把戲吧。我就知道這事兒瞞你不過!”符彥卿看看兒子,又比比女兒,繼續(xù)苦笑著搖頭。“既然已經(jīng)被劉知遠搶先一步,拿走了首義大旗,此刻咱們符家最好的選擇,就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下手去半路截殺二皇子,則屬于昏聵到無法再昏聵的招數(shù),損人且不利己,腦袋被驢踢了的人才會想出來。只是可惜了馮莫”
“他可是您親自派出去的!”符昭序不肯承認自己腦袋有問題,梗著脖子,快速提醒。
“為父我派他去查驗二皇子真?zhèn)危瑓s沒命令他動手搶人!”符彥卿看了他一眼,冷笑著強調(diào)。“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他以自己的性命,證實了二皇子的身份為真!”
“您是說,二皇子是假的?”符昭序恍然大悟,一躍而起。
“坐下!”符彥卿低聲呵斥,隨即冷笑著搖頭,目光里頭充滿了嘲弄,“我沒說過!也許應(yīng)該是真的吧,管他呢!硬要說是真,肯定能找出許多證據(jù)來!其實,真也好,假也好,就看大伙愿意相信哪個罷了!”
“那,那劉知遠當然愿意相信他是真皇子!別人又無法靠近,怎么可能證明他是假的?況且馮莫還曾抱過他,斷然不會認錯了人!”符昭序瞪圓了眼睛,語無倫次地嚷嚷。幾乎未能理解自家父親所說的每一個字。
“是啊,為父我其實正巴不得,劉知遠早些擁立二皇子登基呢!”符彥卿又看了他一眼,說出來的話,愈發(fā)顯得高深莫測。
“您是說,您是說,您,您希望劉知遠做曹操。然后,然后咱們再,再想辦法向二皇子要衣帶詔。做,做劉備或者馬騰?!”符昭序的心思轉(zhuǎn)得太慢,根本無法追上自家父親的節(jié)奏,兩眼發(fā)直,說出來的話也變得結(jié)結(jié)巴巴!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解釋。既然符家已經(jīng)背負不起“弒君”的惡名,干脆就暫時選擇袖手旁觀,成全劉知遠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念頭。待劉知遠志得意滿,準備“劍履上殿”的時候。再與新君暗中取得聯(lián)系,關(guān)鍵時刻,給與奸臣致命一擊。
梨園的戲曲里頭,馬騰和劉備,就得到過漢獻帝的衣帶詔。曹操也曾被劉備等人逼得狼狽不堪,名譽掃地。所以這個解釋,在他看來已經(jīng)非常完美,完美得幾乎接近了正確答案。
然而,現(xiàn)實卻是無情的。符彥卿只用一句話,就讓自家兒子再度灰頭土臉,“你以后,還是少跟那些梨園子弟來往為好。別忘了莊宗陛下是因何失國?!”(注1)
隨即,不管兒子的失魂落魄,他快速將面孔轉(zhuǎn)向符贏,雙目之中,充滿了期待,“你教教他,為父因何希望劉知遠早點輔佐殿下登基!”
“您老高瞻遠矚,女兒我只能勉力一猜,至于準與不準,卻是難說!”符贏分明躍躍欲試,耐著哥哥的面子,嘴巴上卻謙虛至極。
“沒關(guān)系,這里有沒外人!你就當咱們父女三個隨便閑聊好了!”符彥卿笑了笑,低聲強調(diào)。
“那女兒就斗膽了!”符贏輕輕蹲了下身,給父親和哥哥行禮。然后緩緩站直,緩緩在來回踱步,同時用極低的聲音剖析,“第一,挾天子以令諸侯之策雖然高明,卻是拾前人牙慧,效果未必如他劉知遠自己期盼的那樣好。其二,天下豪杰敬畏劉知遠,敬畏的是他敢?guī)ь^去對付契丹人,卻未必敬畏他敢把二皇子玩弄于股掌之上!至于第三”
又緩緩走了幾步,她的身影被透入窗口的日光一照,竟是出奇的雍容華貴,“我記得小時候聽人說,汴梁城里曾經(jīng)有一家做古玩字畫的百年老店,叫做“崇文齋”。生意在整個大晉,原本也稱得上首屈一指。可是有一天,店里卻有幅王右軍的真跡,被人發(fā)現(xiàn)可能是贗品。然后當時的鄭王,也就是被契丹人抓走的那位倒霉天子,就親手去抄了這家店。將店主的三世積聚,盡數(shù)掠為己有。整個汴梁,卻人人都認為鄭王此舉抄得天公地道,根本沒有誰替店主一家喊冤!”
注1:莊宗,即后唐莊宗李存勖。其繼承了李克用的家業(yè)之后,奮發(fā)圖強,北卻契丹、南擊朱梁、東滅桀燕、西服岐秦,一步一步使得晉國逐漸強盛起來。然而卻因為沉迷于看戲演戲,導致朝政混亂,最后眾叛親離,自己也死于所寵信的優(yōu)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