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個時候她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一旦退了,氣勢就弱了大半,也就失了先機。
她可以示弱,但要她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哀求,她月寧安做不到。
“吁”陸藏鋒身后的將士們反應也快,在陸藏鋒扯韁繩,控制住前行的戰(zhàn)馬之后,他們胯下的馬也在同一時刻停了下來。
“唰”的一下,所有的戰(zhàn)馬都停了下來,所有的士兵都止住了腳步,整齊劃一,如同畫面定格,如同時間凝固。
這就是有著戰(zhàn)神名號,國之利刃之稱的陸藏鋒,他帶出來的兵和他一樣,鋒芒畢露,又鋒芒盡斂!
“天啊!好厲害。”看熱鬧的百姓,本以為會看到一場血流事件,不想竟是輕易的被陸大將軍化解了。
“不愧為陸將軍,太厲害了。”
“他帶的兵也厲害,你看看,一個個都不慌不亂的,太強了,難怪能把遼人打得落花流水。”
“月寧安,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呀。”茶樓上,有一個戴著面具的男子坐在窗子邊,饒有興致的開口。
他手持一個天青色的茶杯,手腕微動,茶水在杯子里來回打轉(zhuǎn),卻沒有灑出半滴,瀟灑得很。
他嘴里在說陸藏鋒,眼神卻落在月寧安身上
月寧安似有所覺,正欲抬頭,卻聽陸藏鋒開口道:“你是誰?”
男人的聲音很好聽,低沉厚重,讓人耳尖不由得一怔,可男人嘴里吐出來的話,卻讓人打從心底發(fā)寒。
你是誰?
月寧安一怔,忘了去看那道視線,她錯愕的看著陸藏鋒,眼中的淚終是控制不住的落了下來。
“我是月寧安。”月寧安瞪大眼睛,被淚水洗滌過的雙眼明亮異常。
她看著陸藏鋒,眼中有震驚、有錯愕,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悲傷。
少年相識,夫妻三載,卻是相見不相識。
真是可笑,又可悲。
“月寧安?三年前嫁入陸府的月寧安?”陸藏鋒端坐在馬背上,沒有動。
這世間,極少有能讓他動容的人與事。
月寧安,自然也不會例外。
“是。”月寧安抹掉臉上的淚,努力露出一抹笑。
哪怕陸藏鋒休了她,她還是想讓陸藏鋒看到她的美。
她月寧安,配得上陸藏鋒。
“你有何事?”陸藏鋒五觀冷硬似刀削,與時下汴京男子的風流肆意、俊美溫柔不同,陸藏鋒剛硬冷傲,鬢若刀裁,身上有著汴京男兒沒有的滄桑與硬朗。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男人。
“你剛剛休了我。”月寧安舉起手中的休書,坦然與之對視。
這個男人,冷硬俊美、強大自信、正氣凜然,如同蓋世英雄,帶著赫赫戰(zhàn)功凱旋而歸,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休了她,甚至進城與她見一面都等不及。
“啊?”看熱鬧的百姓,本以為是哪個女子癡迷陸大將軍,冒死沖了出來,不想竟是陸大將軍的妻子,一個個頓時興奮極了。
“剛剛?”陸藏鋒看了一眼月寧安手中的休書,眼眸微變,隨即冷酷的道:“三年前,本將軍也沒有娶你。”
看樣子,皇上沒有給他說不的機會,先一步下手了。
“但我嫁進了陸家,這一點你不能否認吧?”雖然早已知道,這個男人心中沒有她,但聽到他親口說出來,月寧安的心,還是忍不住陣陣揪痛。
她等了十年,盼了十年,他在她心中完美的如同神祗,她將他的點點滴滴鐫刻在心,無數(shù)次幻想兩人相見的畫面,然而
真正相見,他卻親手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將她從天堂打入地獄。
這個男人,真狠,偏偏她無法怪他。誰叫,這一切都是她月寧安的一廂情愿。
陸藏鋒淡淡道:“所以,你拿到了休書。”三年前,月寧安不是他娶進門的。三年后,月寧安也不是他休出門的。
很公平!
“一封休書,你就要抹殺我這三年來的付出嗎?”她所做的一切,就只值一封休書嗎?
想用一封休書打發(fā)她,轉(zhuǎn)頭與蘇含煙卿卿我我,陸藏鋒是在做夢!
她月寧安從十歲開始,就沒做過虧本的生意。
陸藏鋒皺眉問道:“你付出了什么?”每月一封的信件嗎?
“我”月寧安張嘴欲言,轉(zhuǎn)念想到她與蘇家的約定,想到朝廷那些人,明里暗里的警告,只得生生將到嘴的話咽下。
她最恨為人作嫁衣,為了陸藏鋒,她連自己最厭惡的事都做了,卻不能告訴她,真是可悲。
“我為你守了三年,我替你送走了老夫人,為她守了一年的孝,這些你能否認嗎?”她為陸藏鋒跪下來求過人;她為陸藏鋒累到吐過血,她為陸藏鋒一針一針做衣衫,扎得滿手是血,她為陸藏鋒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可她不能說
蘇家,蘇含煙!
她想讓娘親與爹爹合葬,想他們一家人死后還能在一起,就是不能說,死也不能說。
“不能。”陸藏鋒看著月寧安通紅的眸子,面露不解。
他有一種直覺,這個女人似乎對他隱瞞了很多,很重要的事,而這些事很有可能,是皇上在他進城之前,下暗旨讓他休妻的原因。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一個女人而已,他并不在意。
皇上替他休了,那便休了。
“我為你守了三年,你一回來就休我,我為你誤了花期,毀了名聲,你是不是要賠我三年?”月寧安的心一揪一揪的痛,但她還是冷靜的與陸藏鋒談判。
她是月寧安,是商人,眼見這樁生意要虧本了,她除了及時止損,自然還要給對手一擊。
而且,她今天也不得不這么做!
“你要本將軍怎么賠?”陸藏鋒的眼中閃著寒光,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月寧安,如同盯著獵物的猛獸。
這個女人的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不僅敢直視他,還敢跟他討價還價。
如若不是皇上先一步替他休妻,陸家有這么一位夫人坐鎮(zhèn),倒也不是什么壞事。
可惜了
“我因為你誤了三年,你賠我三年。三年內(nèi),你不許娶妻,不許納妾,不許訂婚,不許與女子談風月,除非必要,不許與無關的女子接觸。”蘇含煙已經(jīng)二十一歲了,三年后就是二十四歲,便是她能等,蘇家也不會讓她等。
蘇含煙想要嫁給陸藏鋒?
做夢去吧!
她月寧安即便身陷地獄,那些人也別想干干凈凈的活
004宿命,像頭狼一樣去戰(zhàn)斗
不許娶妻,不許納妾,不許訂婚
一連五個不許,月寧安說完后,就看著陸藏鋒,等著陸藏鋒的回答。
“不許?這世間除了皇上,沒有人敢對本將軍說不許,你很大膽。”陸藏鋒高深莫測的開口,眼眸輕掃,視線從左側(cè)的茶樓滑過。
這條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但茶樓上那個男人的目光,與所有人都不同。
那個男人,看的是月寧安。
月寧安毫不畏懼的迎上陸藏鋒的視線,“陸大將軍,我就問你,你能做到嗎?”
她要不是膽子大,早就被逼進狼窩了,墳頭上的草說不定都有人高了。
“三年內(nèi),本將軍不會娶妻也不會訂婚,你滿意了嗎?月寧安。”他本就無意娶妻,三年前如是,三年后亦然。
不過
他怎么覺得,陸大將軍這四個字,從這個女人嘴里說出來,帶著濃烈的嘲諷意味?
“啊?”陸藏鋒此言一出,街道兩旁的百姓不由得驚呼一聲。
陸大將軍已經(jīng)二十有五,三年后再談婚,那不得二十八了?
到時候,去哪里找合適的姑娘?
而且,陸大將軍可是武將,時刻要上戰(zhàn)場的,這三年指不定會發(fā)生什么事,不留個后,這,這
陸家要斷香火呀!
“不要呀!”坐在兩旁茶樓上的貴女,聽到這話,更是不顧矜持的大喊出聲:“陸大將軍,不要呀”
“陸大將軍果然是性情中人,我喜歡。”在兩旁茶樓悄悄看陸大將軍的,除去貴女外,還有青樓的頭牌、名妓。
在大宋,青樓頭牌、名妓地位頗高,這些姑娘一個個能詩善歌,多才多藝,走出去有無數(shù)的才子追捧,同樣她們也有自己追捧的人,比如國家英雄陸藏鋒陸大將軍。
“咱們陸大將軍身上,就沒有盈盈不喜歡的。”同行的妓子,笑著打趣那女子,同時提醒道:“盈盈,你不是請柳先生做了一首詞,又親自做了曲子,要唱給陸大將軍聽嗎?你快唱呀,再不唱,陸大將軍就要走了”
“我唱一曲就算不是價值千金,也是萬人捧場。沒銀子又沒人捧場,我才不唱。”名叫盈盈的名妓,一身水藍衫裙,冰清玉潔,膚白如玉,五觀精致如同筆描,朱唇不點而紅。
她嬌嗔地斜了同伴一眼,扭頭,看著樓下對峙的一男一女,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唇。
底下那位可是她的東家,她哪里敢當著東家的面,給東家的夫君,哦不對,是前夫君唱情歌,她還沒過夠萬人追捧的生活呢。
底下,達成所愿的月寧安,朝陸藏鋒福了福身:“我很滿意,多謝大將軍的賠償。”
三年換三年,這筆買賣雖然虧了,好歹收回了一點本,她真的很滿意。
月寧安低下頭,努力忽視掉心中的絞痛,還有那幾欲奪眶而出的淚珠。
陸藏鋒,她的少年,她的夫君。從今天起,他們之間再無瓜葛,再見他們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陸藏鋒,她的小哥哥,她的信仰,她的救贖,她的希望。當初,她怎么一點一點將他刻在心上,從今天起,她就怎么一點點將他挖掉。
月寧安彎下的腰,久久沒有直起來,淚珠一顆一顆從她的眼眶落下,筆直摔在地上,碎得粉碎
從今天起,她就不再是大將軍夫人,她月寧安就只能是月家大小姐,月家養(yǎng)的狼,月家下一任家主候選人之一。
從今天起,她就要重走父親和兄長走過的路,像頭狼一樣去戰(zhàn)斗。
十年前,她天真的以為,她離開月家,就逃離了月家人的宿命,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汴京的蘇家給了她狠狠一巴掌。
三年前,她天真的以為,她嫁入了陸家,就避開了月家人的宿命,可以和普通姑娘一樣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陸藏鋒卻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她的父親,她的哥哥,她的母親,用生命幫她掙脫月家人的宿命,到底還是沒有掙過命。
月寧安彎著腰,久久沒有起身,任由眼淚一顆一顆落下
她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控制不住心中的悲傷,唯一能控制住的就是不抬頭,不讓人看到她眼中的淚,不讓人有笑話她的機會。
陸藏鋒的耳力遠超常人,眾人只看到月寧安彎腰不起,陸藏鋒卻聽到了她在落淚。
陸藏鋒深深地看了月寧安一眼,隨即策馬,從月寧安身邊走過。
他突然很想知道,這個女人到底哪里入了皇上的眼,讓皇上冒天下之大不韙,下暗旨要他休妻?
“噠噠噠”陸藏鋒身后的士兵也騎著馬,從月寧安身邊繞了過去,一個個目不斜視,連一個偷看月寧安的人都沒有,也就沒有人看到她在落淚。
很快,大軍就從月寧安身邊走了過去,空蕩蕩的路中央,只剩下月寧安一個人,孤獨的彎著腰,站在那里,如同雕像,一動不動
看熱鬧的人,看了月寧安一眼,有人面露遲疑,隨即果斷丟下月寧安跟著大軍往前走,去看熱鬧了。
“聽說皇上在宮外親迎大將軍,我們快跟過去,說不定還能一睹龍顏。”
“快走,快走”很快,人群就散了大半,而這時,月寧安也平復了心中的悲傷與委屈。
她緩緩直起身子,站在路中央,抬手,細致而緩慢的抹掉眼中的淚,而后露出一抹燦爛而明媚的笑。
一切都結(jié)束了。
一切都將重新開始。
最壞的結(jié)果,不過是回到月家,和所有月家人一樣,廝殺十年罷了。
十年時間很快的,她花了十年等陸藏鋒,將陸藏鋒一點點刻在心尖上接下來,她就用另一個十年,忘掉陸藏鋒,將陸藏鋒留在她心中的印跡一點點抹去。
“月寧安,果然是個有意思的人,不枉費本座等你十年、拆你姻緣。”茶樓上,戴著面具的男子,看著月寧安臉上的笑,目光炙熱。
他隨手在桌上敲了一記,空氣突然浮動,一個全身被黑衣包裹的人,悄無聲息的跪在男人腳邊,姿態(tài)謙卑,恭敬異常。
男人連個眼神也沒有給黑衣人,將手中的杯子隨手一丟,邪肆而玩味的道:“去,把月寧安給本座請上來。”
他看著長大的女孩,終于要見面了。光想想,就叫人全身血液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