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月睜著大大的眼睛問道：“然后呢”
楚王商卻不欲提起，草草道：“后來隨國并于我楚國，隨侯珠便到了楚宮。”
羋月想了想，輕嘆了一聲：“唉，隨侯真傻。”
楚王商問道：“怎么了你又知道什么”
羋月小大人一般道：“隨侯要是不夸耀，就不會(huì)被搶了”
楚王商失笑道：“小兒之見。這是大爭(zhēng)之世，孔子作春秋，便有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勝數(shù)。大國并吞有小國，有沒有寶珠，都是無法避免的。”
羋月卻忽然問了一聲道：“為什么隨侯珠與和氏璧是國寶，難道其他珠玉皆不如嗎”
楚王商卻反問道：“你說呢”
羋月低頭努力地想了想，楚王商本是隨口一說，見她如此倒笑了：“這豈是你這等小兒能解，睡吧。”
羋月卻凝思片刻，忽地抬起頭來，一邊想著，一邊猶豫地道：“父王，你說文王宣揚(yáng)卞和之事，奉和氏璧為國寶，是為了招賢，兒似乎懂了。和氏璧是招賢，那隨侯珠是不是說，我楚國很強(qiáng)大呢隨侯珠原是隨國的寶貝，我楚國卻滅了隨國，將寶貝搶了。夸示隨侯珠，就能讓人想起我們大楚有多厲害對(duì)嗎”她先是有些猶豫，越說到后來，越是流利，最后便抱著楚王商的手臂，兩眼彎彎，閃耀著期待夸獎(jiǎng)的神采。
楚王商卻有些驚詫地看著羋月，神情復(fù)雜。
見他臉色有異，羋月這才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父王，我說錯(cuò)了嗎”
楚王商搖頭道：“不，你沒說錯(cuò)。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嗎”羋月乖覺地點(diǎn)點(diǎn)頭。
楚王商沉默不語，心中卻是已經(jīng)掀起波瀾來，難道天象果然靈異，唐昧之說竟有可信之處她不過才這般年紀(jì)，又是女兒之身，就有這般的悟性，太子槐只怕是一生都不會(huì)有這樣的領(lǐng)悟。若你是男兒身，若你是男兒身，便是再好不過了，唉
他心中自正暗嘆，羋月見他不語，又叫了一聲道：“父王。”楚王商回過神來，道：“你說得不錯(cuò)，以隨侯珠為國寶，是為了彰顯武功，以和氏璧為國寶，是為了宣揚(yáng)文德。你記住了，楚國真正的雙寶，不是珠寶玉器，而是文治武功。”羋月連忙點(diǎn)頭。
楚王商摸了摸她的腦袋道：“睡吧，有先祖靈威庇佑，這一覺你必能睡得安穩(wěn)，不會(huì)有邪魔入侵了。”
羋月點(diǎn)點(diǎn)頭，鉆進(jìn)被窩躺下，閉上眼睛。楚王商坐在旁邊，看著她睡了，奉方悄悄地熄了燈燭，只剩下最后一支。
羋月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可眼皮仍然在動(dòng)著，忽然又睜開眼睛探起頭來問道：“父王，和氏璧在這里，那隨侯珠在哪兒呢”
楚王商按下了她的頭，道：“還不快睡。”
羋月涎著臉笑道：“好父王，你不告訴我，我睡不著啊。”
楚王商無奈道：“寡人送人了。”
羋月一怔，：“送給誰了”她想了想道：“是不是送給母親了，還是阿娘”
楚王商道：“都不是，別問了，睡吧。”
羋月最終還是問了一句：“父王送靈蛇珠給的人，也像我一樣討人喜歡嗎”
楚王商笑了：“好不害臊，變著法兒不過是說自己討人喜歡罷了。好好，你才是最討人喜歡的姑娘。”將羋月終于哄得睡了，這才站起來，走出房間。
他在回廊上慢慢踱著步，卻想著方才羋月的問話道：“她也像我一樣討人喜歡嗎”
他暗嘲地?fù)u頭，心思卻不禁回想到了三十年前，那個(gè)燦若桃花的少女對(duì)著他回眸一笑的情景來，暗中輕嘆一聲，心中似乎軟了一軟。但轉(zhuǎn)眼又想起那日王后如瘋?cè)缒А怛v騰的樣子來，便又覺得有些心寒。
卻聽得耳邊有一個(gè)溫婉的聲音問道：“大王，夜深露重，您要保重啊”一件外袍便披在他的身上。他抬頭，但見眼前的少婦笑臉迎人，眼神中盡是柔情，一時(shí)不快的心情竟在這溫婉體貼的敬愛中被撫平了。
一夜繾綣，楚王商沉沉睡去。
他一生征戰(zhàn)甚多，向來睡得甚是警醒，尤其是這兩年上了年紀(jì)，半夜總要醒來一兩次的。這夜他又醒過來時(shí)，朦朧間卻覺得枕邊似少了一人。
他睜開眼，半坐起來打量一下，此時(shí)因他睡著，室內(nèi)只余著稍遠(yuǎn)的小小一支黃銅燭奴托著油燈，卻見莒姬坐于燭邊低著頭出神。燭光照得她側(cè)頰暈紅，眉目間含顰帶愁，叫人不由心頭一軟。
他這一坐起，不免稍有聲音，莒姬便聞聲轉(zhuǎn)頭，見他坐起，連忙坐起就要小趨向前，卻先頓了一頓，似是低頭以袖掩面片刻，這才上前柔聲道：“大王，您醒了”
楚王商向她臉上一摸，便覺得有些濕意，便托起她的臉，對(duì)著燭光看了看。莒姬似是想要扭頭避開，輕聲道：“大王，夜已深了，妾服侍大王安歇。”
楚王商沉聲問道：“你哭了”
莒姬掩飾道：“不曾，妾?jiǎng)偛胖皇羌魻T花的時(shí)候薰著了”
楚王商又豈會(huì)相信，冷哼一聲道：“你在哭什么”
莒姬低頭，沒有說話。
楚王商看著她，心下卻明白了什么，長嘆一聲，道：“你放心”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莒姬卻撲了上來，摟住楚王商的脖子，低低地道：“大王，求大王允妾一事。”
夏夜她的手臂卻是清涼無汗的，是柔軟無助的，眼角邊一滴眼淚在燭光中似要暈開。
楚王商摟住了她，輕聲道：“你要寡人允你什么”
莒姬低聲道：“求大王允妾為大王從殉。”
楚王商微驚道：“何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