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怔住了，楚王商這一言誅心，她既覺得惶恐，又覺得憤怒。她臉色驟然變得慘白，嘴唇顫抖著想說什么卻沒能說出口，整個人都如風(fēng)中落葉顫抖，終于尖厲地嘶喊起來：“大王這是何意，妾乃大王元妃，嫁與大王三十年，生兒育女、主持后宮、祭祀宗廟，多年來含辛茹苦、兩鬢成霜，如今連公孫都有了。而今日，您居然為了幾個媵妾和庶女，要將妾身的顏面踩在腳底下嗎”她說到最后，已經(jīng)是克制不住，掩而而泣。

楚王商見狀，心中略有不忍，想到方才她的驕橫，轉(zhuǎn)眼看到羋月臉上的掌痕，心中又硬了起來，長嘆一聲道：“寡人一直記得，你是寡人的元妃，所以你在后宮任意妄為，寡人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你并沒有感念寡人的容忍，反而得寸進(jìn)尺，更加地驕橫狠毒。”他拉過羋月，指著她臉上的掌痕：“如此不仁不慈，下手狠毒，這樣的事就算是是放到朝堂上公議，到宗廟里問列祖列宗，你也沒有資格繼續(xù)做這個王后了”

王后死死的瞪著楚王商，兩人的表情對峙，終于王后臉上的強(qiáng)勢漸漸崩塌，她慢慢伏下身子，兩只手用力摳住地面，撐住身體艱難地說出了一句話：“妾身知罪一切但聽大王處置”

楚王商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若是王后堅(jiān)持到底，他竟是要面臨兩難選擇了，如今他一聲長嘆，道：“九公主沒收金丸，以后不許在宮中用任何弓箭彈丸，罰其閉門思過一月。王后有失母儀，罰俸一年。八公主受了驚嚇，賜錦衣一襲，幼蠶一盒安撫。寺人析冒犯公主，杖二十。”

王后渾身一震，緩緩地應(yīng)下：“是，謹(jǐn)尊大王之命。”她雙手緊握成拳，左手中指的指甲已經(jīng)在她按住地面時用力過猛繃斷了，她忍痛握住掌心，咬緊牙關(guān)不讓眼淚繼續(xù)流下來，行完禮，說完話，竟覺得已經(jīng)不似自己的了。強(qiáng)撐著將一系列的行為完成，便挺起身來，長長的衣袖落下，遮住了她的雙拳：“妾告退。”

楚王商點(diǎn)了點(diǎn)頭，王后站起身來，臉色鐵青徑直而去。玳瑁看了看地上斷裂的半根指甲，悄悄拾起來，拉起哭得打嗝的羋姝，急忙追了出去。王后所帶的宮女侍從們也隨著一窩蜂地退出去了。

楚王商看著王后的背影，忽然間臉色潮紅，用力按著頭，呼吸緊促。莒姬正在安撫羋月，見狀忙放下羋月?lián)渖蟻眢@呼：“大王，大王，您怎么了”

楚王商喘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息，搖了搖頭：“寡人無事。”

莒姬憂慮地看著楚王商，近來楚王商身體漸衰，甚至連脾氣都變得暴燥異常，幸而她機(jī)靈溫婉，每每能夠安撫楚王商的情緒，因此漸漸得了獨(dú)寵。可這份人人稱羨的獨(dú)寵背后，卻是沉甸甸的危機(jī)。她此時得寵越甚，將來的危機(jī)就越是臨近。這份榮寵多么脆弱，而她所恃的兒子雖然已經(jīng)有了，卻還仍然是個年幼的孩子，楚王商的身體，根本不足以撐到孩子的長大啊。

不提莒姬心中憂慮，且說王后自入主楚宮以來，從來沒遇到這樣的難堪和羞辱。她急匆匆地走回所居的漸臺內(nèi)殿，怒氣不息，將幾案上的物件統(tǒng)統(tǒng)掃落地下。

嚇得玳瑁連忙上前扶她道：“小君息怒，仔細(xì)傷著了手。”

王后坐下來，喘息漸定，好半日才恨恨地道：“老匹夫，竟敢如此辱我，教我還有何顏面立足于世”

玳瑁大驚失色：“小君慎言。”

王后冷笑：“慎言、慎行小童慎得還不夠嗎，慎到今日，竟是連存身之地都沒有了”

玳瑁連忙上前撫著王后的胸口讓她平息怒氣：“小君近日心浮氣燥，太醫(yī)說過您要安心靜養(yǎng)，千萬勿要動氣。”

王后頹然掩面：“我近來天癸漸竭，與大王再無承恩之可能了。我我看著那些賤婦，心中恨不得把她們統(tǒng)統(tǒng)給殺了”

玳瑁知道婦人絕經(jīng)之時，最是情緒不穩(wěn)，近來王后一直喜怒無定，便是內(nèi)侍宮婢也打殺了好多個，卻不想她今日竟在楚王商面前發(fā)作起來，導(dǎo)致惹下大禍來。她心中嘆息，口中卻勸道：“小君且安心調(diào)理，您將來還要看著太子登上大位，看著公主出嫁，看著公孫漸漸長大，您要長命百歲，可比什么都來得強(qiáng)。”

王后咬牙切齒道：“若有那一日，我要教那些賤婦，一個也別想活下來”

正說著，轉(zhuǎn)身卻見羋姝怯怯地站在門口，她從來不曾見母親發(fā)這么大的脾氣，頓時嚇住了。

王后斂下心神，將愛女抱住道：“姝今日可被嚇著了”

羋姝點(diǎn)點(diǎn)頭，忽然就哭了：“母后，母后，您別嚇我，我好生害怕”

王后只得安撫著她：“勿懼，勿懼，母后在呢，必會讓我兒無憂無懼。”

很多年以后羋姝想起來，這是她和羋月的第一次見面，她就輸了。但是，后來她忘記了這次見面，她想，也許是那時候她還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