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糊涂,周梨忘記今天是七月十五。
琴聲才起,笛聲緊隨其后,蘊(yùn)含了春風(fēng)渡,從每一個笛孔里滲出。楚墨白臉色一變,他修習(xí)春風(fēng)渡,這股綿厚的內(nèi)力他再熟悉不過。
“謝前輩?”他低語,才要回頭勸梨周梨先放下對火靈芝的爭奪,他可護(hù)她一起下山。既是天玄門弟子,就是正道上的同襟,他作為小樓掌門,理應(yīng)護(hù)持。才一轉(zhuǎn)頭,那姑娘卻已三兩下提劍飛遠(yuǎn),被草木掩去了蹤影。
楚墨白:“……”
周梨撤退的速度相當(dāng)之快,她輕車熟路地踏著玄鐵樁飛快下掠,不想飛到一半就瞥見底下一抹人影正與她相反地向上跳躍,兩人在中途遇著,她一腳勾住玄鐵樁,尚有閑情逸致地在萬丈懸崖的半空沖他一笑,結(jié)果被一把抓住胳膊訓(xùn)斥,“你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今天不能上去么!”
“我沒事。”她微笑道,“不過,我遇到一個人。”
“誰?”江重雪一個字問出口,向下瞧了瞧,“先下去再說。”
回到谷中,依然能聽到琴笛之聲。周梨如今不需江重雪幫忙,已能自行運(yùn)功封閉穴道抵御這聲音。
她輕聲道:“我遇到了楚墨白……”
江重雪的身體繃緊,眼眶里卻不見多少洶涌的情緒,仿佛被他極力壓制在了四肢百骸中,沖不出來,也就無法從眼睛里看出什么了。
“是么,”他輕聲,“他來梅山做什么?”
周梨看到他眼角掛著微微冷意,“為了采火靈芝。”
江重雪嗤地一笑,“憑他的武功,還要采火靈芝?”
“不知道,”周梨低頭踢掉了一顆小石子,“好像不是為了自己,說是要救人用的。”
江重雪停下來,周梨隨他一起停下。他沉著臉道:“你和他交過手了?”
周梨頓顯頹色,想到練功四年竟還不能逼迫楚墨白拔劍,心都沉了下去,有氣無力地點(diǎn)頭,把她和楚墨白交手的過程演說給江重雪聽。
江重雪越聽臉色越白:“你練了四年的功,難道他沒練嗎?你進(jìn)步了,難道他沒有嗎?這四年他的春風(fēng)渡必定又上一層樓了。”
周梨怔了一下,江重雪說的話有道理,憑什么她進(jìn)步了,楚墨白就不能進(jìn)步。
他又想起什么,問:“你今晚上去就是為了采火靈芝?”
她舌頭打結(jié),“我病了……火靈芝不是能治百病么,我就想……”
期期艾艾良久,江重雪在腦子里繞了個彎才想通她采火靈芝的目的,哭笑不得。把她帶回山洞后,他在石桌上點(diǎn)起蠟燭,讓她好好坐著不準(zhǔn)亂動。周梨正襟危坐,眼睛看著他。他清咳一聲,開始把腹內(nèi)醞釀了上百遍的說辭徐徐道出。
一盞茶后,周梨又像只兔子似的拔腿就跑,轉(zhuǎn)眼沒影。江重雪額頭青筋暴跳如雷,難為他想了這么久盡量把話語羅織得不讓她尷尬,難道他解釋得還不夠清楚?這姑娘是不是腦袋少根弦?他正氣得要出去找她,哪知周梨只是挨在山洞旁的一側(cè)窄縫里古怪地看著他,心中想的是,江重雪竟然知道這種姑娘家身上的事情,讓她一時間不知該作何想法。
不過之后,周梨也就懂得了其中的奧妙。女子來月水,代表了這個女子是真正長大了。也許是因?yàn)檫@樣,周梨臉上的光彩都比從前明媚了起來,眉眼輪廓愈發(fā)出挑,胸脯飽滿,眼睛有神,兩道眉如水中彎月,秀氣得很。
翌日,她把敗于春風(fēng)渡一事告訴給了聶不凡。
聶不凡難得大驚,“江湖上除了謝天樞,又有人練成春風(fēng)渡了嗎?”
“那人叫楚墨白。”周梨緊了緊劍,把楚墨白此人向他略略一說,結(jié)果聶不凡大笑,“不可能,不可能!”
周梨沒明白,“什么不可能?”
“你說他只有二十多歲,怎么可能練成春風(fēng)渡!就算他從娘胎里就開始練,也不可能!”
“是真的,”周梨告訴他,“江湖上誰都知道,楚墨白天賦一流,是練武奇才。”
聶不凡仍是大笑不止,周梨多說無用,懶得理他,徑自出去,卻被他叫住,口氣嚴(yán)厲起來,“丫頭,你連假的春風(fēng)渡都敵不過,將來怎么幫我打謝天樞?”
周梨悶聲不響地低了頭。
聶不凡打眼看她,卻沒有說更多打擊的話。他打擊夠了,既然周梨沒被他打垮,天生了一副倔強(qiáng)心腸,也算是頗合他的口味性子。
“昨天可是七月十五?”他忽然這樣問。
周梨奇怪地點(diǎn)點(diǎn)頭,聶不凡眼中忽然驚濤駭浪,上下兩瓣顏色深沉的唇慢慢地蠕動了幾下,才道:“丫頭,你為我辦一件事,辦好了,我會讓你的六道神功更上一層樓。”
周梨倏地變色——
這四年他在教授她的過程中,竟然留了一手么!
“什么事?”她先壓下情緒,啞聲問。
“梅山上有一座無謝園,你去替我祭拜一個人。”聶不凡面無表情地說,但就算拼命抑制也能從顫抖的細(xì)紋里看出他是在偽裝,“替我在墓碑前燒三炷香,不要開口,只在心里說一句:聶不凡到此祭拜。記住,千萬不要說出口。”
“為什么?”
“她若聽到我的名字,怕是不喜。”
周梨從來沒見他這樣脆弱的模樣。又是無謝園,又是那座墓碑。她沒想到,聶不凡也牽扯其中。
那墓碑下埋的,究竟何方神圣。
回去之后,周梨把聶不凡的話告訴江重雪,江重雪也覺奇怪:“他真是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