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不服第一百四十六章:大結(jié)局之下
頓了頓, 任炎聲線沉了一度:“但這件事可能會牽扯到譚深。”
楚千淼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你這么做不是公報私仇之類的,你就應(yīng)該這么做, 畢竟不管誰,總得對自己做錯的事負責才行。”
任炎隱在眉間的遲疑淡去了。他需要有人告訴他, 他這樣做沒有錯。
楚千淼看著他笑:“外婆剛剛給我打電話, 叫我晚上過去吃飯。”
任炎怔了下:“但我今晚有事, 舅舅的律師約我見一面。下了班你自己打車去外婆那里,吃完飯外婆睡下了你就回我們家等我。”
他把“回我們家”說得無比自然,楚千淼都沒聽出有什么值得反駁的。
下了班,任炎和楚千淼各奔各的目的地。楚千淼直接打車到外婆那吃飯, 任炎去赴了舅舅律師的約。
律師性呂, 是替舅舅管理家族信托的。任炎和呂律師見了面, 呂律師從公文包里掏出兩份文件交給他。其中一份是舅舅的又一份遺囑,此外還有一份文件。任炎翻開那份文件后, 眼底涌滿震驚。
翻完文件他抬起頭,看向呂律師時他眼底還翻騰著那些一時無法平息下去的震驚。
呂律師對他點點頭:“沒錯,一切就如你看到的這樣。”
任炎努力壓下震驚的情緒,聽呂律師對他說:“你舅舅一共立了兩份遺囑, 一份是在譚深三十歲以前, 由我來打理家族信托,提取每月的收益分成三部分,打到你外婆、你和譚深的賬戶里。”
“另一份遺囑,是你舅舅生前交代我, 連著你手里那份文件,在譚深滿三十歲以后,一起交給譚深和你。上周譚深滿了三十歲,但我在出差,昨天我回來了,卻又一直聯(lián)系不上他,他電話也怎么都打不通,我只好先聯(lián)系你,由你來轉(zhuǎn)告譚深。”
晚上楚千淼陪外婆吃完飯又講了會評書,哄著外婆睡下。
外婆躺下臨睡前,呢呢喃喃地和楚千淼嘀咕著:“前幾天好像是小深三十歲生日,我也記不清到底是哪天了,我給他打了電話,可是打不通。小深他最近也都沒給我打電話,不知道他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楚千淼心里咯噔咯噔的,但臉上還是帶著笑,嘴里講著寬外婆心的話。
“不會的,他都那么大的人了,會照顧好自己的,應(yīng)該就是工作忙吧。外婆放心,好好睡覺”
她把外婆好歹哄睡著了,起身回了對門。她躺在床上邊邊等任炎,看著看著就把自己上下眼皮看到了一起。
她是被任炎落在眼皮上的吻啄醒的。
她一眼就看出任炎的神色與平時不大一樣。但具體怎樣不一樣,她又說不太清。
她想起外婆臨睡前的話,趕緊告訴任炎。
任炎沉吟一下。這是今天第二個人說聯(lián)系不上譚深了。
回家的路上他找人問了下譚深的事情。據(jù)說是舉牌收購失敗了,鷹吉損失巨大,鷹吉把譚深開了,順帶把好多債務(wù)推給譚深,要譚深自己想辦法去扛。他想譚深興許是擔心被人追債,不得不關(guān)機。
楚千淼聽了這番原委,唏噓得半天講不出話。等她再開口時,她叮囑任炎:“千萬別告訴外婆實話,她估計受不了的,就跟她說,譚深又出差了吧。”
任炎點頭說好。而后他一挑嘴角:“你現(xiàn)在更像是外婆的孩子。”
頓了頓他問楚千淼:“怎么不問問我舅舅的律師今晚都跟我說了些什么”
楚千淼笑著說:“他是你舅舅的律師,跟你說的肯定都是你的家事,我干嘛要問。”
任炎坐到她面前,看著她的眼睛,低語呢噥講情話似的說:“你跟我結(jié)婚,我的家事就是你的家事。”
楚千淼笑著推他亂放電的臉:“你這人跟人求婚怎么總顯得這么草率呢鉆戒啊,下跪啊,都不用的就支張嘴硬求的嗎”
任炎一聽她這話,當即起身走出臥室去了書房。馬上他又走回來,返回時他手里多了個細絨盒子,他對著半癱半靠在床頭的楚千淼一開盒子,里面鴿子蛋一樣的一顆鉆戒差點閃瞎楚千淼的眼睛。
任炎端著那細絨盒子作勢要往地上跪,楚千淼連忙從床上躥起來攔住他:“哎停停停今天太晚了晚飯我吃了好多魚明天聽說下雨啊算了我直接說,我今天還沒想好要不要答應(yīng)你結(jié)婚,你別跪別跪啊好尷尬,要不這樣,任老師我們還是去給你賺勞務(wù)費吧”
任炎瞇著眼瞪了楚千淼一會。而后他合上細絨盒子,放到床頭柜上,撈起楚千淼去狠狠勞動了一番。
勞動結(jié)束后,他輕輕撫著楚千淼微潮的鬢角,祈求又無奈地問著:“怎么樣你才肯嫁給我”
楚千淼靠在他胸口前聽他的心跳。聽了一會她說:“我現(xiàn)在覺得我們和做夫妻沒區(qū)別,既心心相印、甜甜蜜蜜,又保有彼此的獨立性,所以我沒有特別迫切地想要結(jié)婚的需求和念頭。”
她靠著他的胸口抬頭,問他:“你呢你原來那么恐婚,為什么現(xiàn)在卻這么迫切地想結(jié)婚”
這問題她從前問過他,他也回答過。但她總覺得他給的回答沒戳到她心窩子上,讓她下不定結(jié)婚的念頭去。
任炎長吻了她額頭一下,像是一邊吻一邊尋找著從哪里下手回答這個問題好。
后來他終于找到了答案的開頭。
“我以前討厭這個世界,討厭這么活著。但是我遇到了你,你像個小太陽一樣,把我變得喜歡這個世界,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
他好像找到了陳述自己心情的理想狀態(tài),臉上表情都變得越發(fā)祥和滿足:“我喜歡這種普通的生活狀態(tài),也開始向往這種生活,夫妻子女,菜米油鹽,人間煙火。這都是我過去缺失的。現(xiàn)在我想把我缺失掉的,都補回來。我父母感情不和睦的遺憾,我與他們之間沒有天倫之樂的遺憾,我都想補回來。”
他難得地話多起來。
“我想和你成立一個家庭,有一個像安安那么可愛的女兒。我和你相濡以沫,坦誠溝通,我們陪女兒長大,教會她做個正直的人。”
他越說聲音越發(fā)起了啞,顯然動了情。
“我想和你有牽絆,一輩子那么長的牽絆。我想對你的人生負責,也想讓你對我的人生負責”
楚千淼向上挺了挺身,在他嘴唇上輕啄一口:“你今天口才好好,我決定今天給你的勞務(wù)費漲到三百塊”她窩回任炎的懷抱里,枕著他的胸口說,“你剛剛說得我都有點感動可能你再求一陣子婚,我說不定哪天就會答應(yīng)你了”
她聽著他的心跳睡著了。
他低頭看著她長長的、又濃又密的睫毛,小扇子似的,盡管一動不動,也像扇在了他心上,扇得他癢癢麻麻干什么都甘之如飴。
他輕輕撫著她的臉頰想,沒關(guān)系,那他就再求一陣子婚,再等等她。
越找不到一個人時,越好像全世界都在找這個人。幾天下來,任炎發(fā)現(xiàn)有很多人在跟他反饋說他們聯(lián)系不上譚深。
就在這時,仿佛萬人尋找的譚深卻主動聯(lián)系了他。
譚深在電話里的聲音難得的平靜,平靜到幾乎有一絲消沉。他叫任炎時,沒了以往的敵對心機,也沒了那些陰陽怪氣。
他甚至情感真實地叫了聲哥。這是他前所未有的好態(tài)度。
他說:“哥,現(xiàn)在很多人找我,追債的,調(diào)查的,伺機尋仇的,家里我不能待了,我想出去躲一躲。我現(xiàn)在在高速收費口,你能來給我送點錢和換洗衣服嗎”
任炎想告訴譚深,躲不是辦法,逃避也抹殺不掉犯過的錯誤,欠的債是有辦法還的,但辦過的錯事得承擔責任,不該躲出去逃避調(diào)查。
但他想有些事畢竟不適合在電話里說。
他稍稍遲疑的功夫,譚深又開了口。
他對任炎說:“哥,你要是不想給我送錢和衣服,就過來和我見個面聊聊天吧。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能讓奶奶看到,她會擔心的。其他人我也沒誰可見的。想想真是諷刺,我跟你打了一輩子,可到最后我落魄的時候,能見的人卻居然只有你一個。”
他說到后面那句話時,聲音啞在嗓子眼里。像有很針扎進肉里,明明疼,卻要裝作毫不在意地與人談笑風(fēng)生。
任炎低嘆口氣,對譚深說:“告訴我你在哪個高速口,我去找你。”頓了頓,他拿起面前呂律師交給他的那份文件又看了看,告訴譚深,“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說。”
收到譚深發(fā)來的地址,已經(jīng)快到下午下班時間。任炎今晚定了高級餐廳,定了大捧的空運玫瑰,還定了小提琴演奏。他還穿了能把他顯得最帥最有型的一身西裝,那枚他早就準備好的鉆戒也正躺在他西裝口袋里。他是打算在今晚正兒八經(jīng)向楚千淼求婚的,在悠揚抒情的小提琴演奏中單膝跪地那種。
他的車今天限號,他怕下了班趕去餐廳遲到,還特意提前跟雷振梓借了車。
他開著車在奔赴譚深臨時之約的路上想,如果和譚深快一點說完事情,他應(yīng)該還來得及按約定時間趕回西餐廳。
但為了以防萬一,在路上他還是給楚千淼打了通電話,告訴她等下他可能要晚到一會,他有點事要做。楚千淼當時正在開會,也沒給他太多時間讓他說清是什么事,只是匆匆說了句:好的,等你。
他們就雙雙掛斷了電話。
楚千淼這邊,她以為任炎去辦件事會很快的。她開完會就打車趕去西餐廳。
可是在餐廳里她等了又等,等來了一大捧空運玫瑰,又等來了穿著燕尾服的小提琴演奏者,聽完了一曲又一曲悠揚的世界名曲,任炎的事還沒辦完,他人還沒有來。
從種種跡象上看,楚千淼已經(jīng)猜到任炎今晚要干什么了。她想餐廳里的其他人應(yīng)該也都猜到了。但他們一定比她猜的更多更遠,甚至已經(jīng)開始暗中同情她:這樣一個應(yīng)該是求婚的場景,如今只有女主角在,男主角卻遲遲不到。而女主角雖然面帶淡淡微笑從容等待,可是心里一定很無助很著急吧畢竟,看這架勢男主角怕是臨陣脫逃了。
等待的過程中,楚千淼給任炎打了兩個電話,想問問他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任炎應(yīng)該在忙,都沒有接。但第一通電話打過去后,他倒是回了信息過來,告訴她說:剛到約好的地點,恐怕還得一會,你餓了就先點點東西吃,別傻等我。
楚千淼笑著想,她當然要傻等他。
可是又傻等了很久,等到她再打任炎的電話時,發(fā)現(xiàn)任炎的手機居然關(guān)機了,她心里開始不安起來。
這一晚上的等待顯得那么漫長和蹊蹺,她開始后悔自己下午下班前沒多問任炎一句:你去忙什么事啊
她一次次重撥任炎的手機號,希望能把關(guān)機狀態(tài)撥打到重新開機,她越撥越有些心慌,越忍不住要胡思亂想,也越發(fā)堅定一個信念:以后他說有事去辦,她一定要多問一句:什么事,和誰,去哪里,我怎么樣能隨時找到你。
她撥著撥著,手機忽然劇烈震動起來,她一驚、一喜,以為是任炎的回電到了。可馬上又有點失望。打來電話的,其實是雷振梓。
看著來電顯示上跳動著雷振梓的名字,楚千淼竟隱隱覺得有些心慌。一直等的人沒有出現(xiàn),未曾等的人突然冒出來,這在電視劇里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她把電話接通,和雷振梓打了聲招呼。
到這時,世界還是正常的。
可下一秒雷振梓一開口,楚千淼覺得世界整個都在轉(zhuǎn)。
“快千淼,快快去醫(yī)院阿任出事了”
楚千淼立刻起身。
可她居然沒起來,腿和腳都在不聽她話地發(fā)軟,她剛剛邁出去半步就狼狽地跪在地上。
服務(wù)生快步走過來扶起她,滿臉都是對她無言的同情。他們真的以為她是被男人臨陣脫逃的打擊刺激到了,無法面對。
可與服務(wù)生們以為的這種悲劇情節(jié)相比,聽到任炎出事了進醫(yī)院才真正叫她傷心欲絕。她寧可自己真的是被臨陣脫逃拋棄掉,都比聽到是他出事了要好
她支撐住自己,叫自己不能慌,出門打車直奔醫(yī)院。在路上她聽到雷振梓急慌慌語無倫次地告訴她一些事:
“譚深那個王八蛋把阿任騙出去,約在高速口,他又騙阿任帶著他開上高速公路,開了一段后,他就開始作死搶方向盤,說他現(xiàn)在一無所有了,身敗名裂,而這些都是阿任害的,他要和阿任同歸于盡他媽的這個瘋子瘋子他想用阿任父母去世的方式和阿任一起同歸于盡這個死變態(tài)王八蛋,他故意用這樣的方法折磨阿任”
楚千淼除了聽到雷振梓的講述聲,還聽到咯吱咯吱聲。她過了好一會才明白,那其實是她的牙齒在打戰(zhàn)。她渾身的骨頭好像也都在打戰(zhàn),她心跳快得已經(jīng)快連成一條線。
她著急往下聽個結(jié)果,可又害怕聽到那是個壞結(jié)果。
她握著手機,在咯吱咯吱聲里,聽雷振梓繼續(xù)說。
“后來車子撞上了欄桿,有人報了警,把他們送去了醫(yī)院”
楚千淼聽到這一句時,腦子里嗡嗡地響,整個世界在她眼前極度快速地模糊扭曲。她用意志力克制自己,不能慌,不能哭,這也不是天旋地轉(zhuǎn)的時候。
她深呼吸,拉回自己的理智,她喘著氣問雷振梓:“然后呢任炎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意外自己在這樣的時刻還能分析問題,“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雷振梓語速又快聲音又凌亂:“阿任的車今天限號,他怕晚上跟你的約會遲到,今天跟我借了車開我車上有行車記錄儀,能自動同步到云上,車上還有我的手機號有路人叫了救護車又打電話給我阿任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了我也不知道,我現(xiàn)在也正在往醫(yī)院趕”
楚千淼隱隱聽到在雷振梓的聲音落下后有個小朋友的奶音在對他說:你不要著急,你慢慢說呀
她聽到雷振梓把頭轉(zhuǎn)開去說了聲“謝謝安安,安安你乖”,然后他聲音又大了起來。
他聲音凝重,字眼像哽在嗓子眼里,需要一個一個地用力擠:“千淼,聽起來阿任他可能不太樂觀,你有個心理準備”
雷振梓掛斷了電話。楚千淼緊緊地環(huán)抱住自己。
巨大的恐懼包圍住她,讓她的心跳得不能落底,讓她的呼吸也變得錯亂沒有章法。
剩下的路途上她反復(fù)在做兩件事:懇求司機師傅快點,再快點;努力冷靜下來想,如果任炎真出了事,她該怎么辦。
車子好像開了幾個世紀那么久才到地方。楚千淼下車時腳下跌撞。
她反手把出租車門碰上的時候,心里重重落下一個決定:他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哪怕變成了植物人,也無所謂,她養(yǎng)他一輩子
他要是真不成了,她就去跟譚深拼了。
做下這么悲壯的決定后,她反而冷靜下來。雖然還是恐懼難過,但她知道現(xiàn)在不是腿軟跪倒在地的時候。這個時候她必須得堅強,必須得站直挺住,如果連她都倒下了,誰去照顧任炎呢
她邁步向前跑,臉上迎風(fēng)有涼涼的兩道。她抬手摸了下,原來是有淚水流過臉頰。她狠狠一擦。現(xiàn)在也不是哭的時候,她得冷靜,堅強。
她沖進醫(yī)院,直奔急診。
大夫護士都在奔跑,跑得她一顆心墜落又墜落。
她好不容易攔住一個護士問,剛剛送來那個人,怎么樣了
護士的一句話讓她的心一上又一下。
“車禍失血過多,需要馬上做手術(shù)哎你是不是病患家屬等你半天了趕緊簽字準備手術(shù)了,再耽誤來不及了趕緊的”
兵荒馬亂之中她跟著護士一路小跑,準備簽字。
落筆前護士問了句:“你是患者妻子吧”
楚千淼回了句:“我是他的女朋友”
護士馬上吃驚地臉色一變:“女朋友不行”她火急火燎地問,“直系親屬呢剛才不是說馬上就到嗎”
楚千淼苦苦哀求:“我來簽,讓我簽他直系親屬來不了,我能負責”
護士依然攔著不讓:“這位女士,有這功夫你不如趕緊叫患者家屬來,別在這耽誤時間了哈”
楚千淼急得眼圈都紅透了,她拉著護士的手顫聲地求:“護士,求求您了,讓我簽吧,您給他快點動手術(shù)吧,我真的,真的跟他妻子沒兩樣的,我們馬上就結(jié)婚了,我求求您,就讓我簽字吧,你們快點給他動手術(shù)吧”
楚千淼說話的時候嘗到有咸澀的味道流進嘴里。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哭得哀慟悲切,泣不成聲。
她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一刻這樣,痛恨自己沒有答應(yīng)任炎的求婚,痛恨自己不是他妻子的身份。
如果,如果她還有機會,她一定再也不猶豫地答應(yīng)他,嫁給他她要擁有這個在生死時刻可以為他簽字保命的資格
護士同情她,安慰哭得渾身打顫的她。
有人突然從身后抱住她。
她愣在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懷抱。
可她不敢回頭,怕自己是在傷心過度之余產(chǎn)生了幻覺。
直到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傻丫頭,要手術(shù)的不是我”
她緩了好幾妙,終于確定這不是幻聽。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抬起眼。
朦朧淚眼后,是他,沒錯是他。
她一下笑起來,又嘩啦一下哭得更慘。
她上下左右地審視檢查他。他臉頰上有一點擦傷,額頭上貼了塊膠布,西裝有些皺,西褲上沾了些灰,看起來比平時狼狽了些,但還好,他的胳膊腿還在,他的呼吸心跳還在,他還在。
她猛地抱住他,臉埋在他胸口。
她嗚嗚地對他說:“任炎,我們結(jié)婚吧”她邊說邊哭,“我不想以后再遇到類似的情況,我被擋在手術(shù)室外,我想救你,我想我能有資格簽字救你”
任炎環(huán)抱住她,撫著她的背,安慰她。
他想這頓傷受得真是值得。
但是
他扶著她的肩膀,看著她哭花的臉,對她挑起嘴角笑著說:“好,我們結(jié)婚。但求婚這件事,交給我來做,好嗎”
他把手伸進西裝口袋里,拿出那枚鉆戒,問她:“嫁給我好嗎”
她重重地點頭,點得眼淚亂飛,搶過戒指戴在無名指上。
任炎笑著看她搖搖頭。場合不對,氣氛不對,他的精心準備全都浪費了。可他此刻只覺幸福。
真正患者的真正家屬出現(xiàn)了,護士帶著去辦手術(shù)手續(xù)。楚千淼和任炎讓到一邊,靠墻站著。
楚千淼緊緊握著任炎的手,怕他下一秒會飛了一樣。
她握著他的手,看著他臉上的傷和額頭上的紗布,咬牙切齒地問:“譚深呢他把自己作死了沒有”
任炎看著她,知道她這次是氣到了骨頭縫里。
他用眼神安撫她,告訴她說:“我們都暈了一下,但他也沒什么事,只有手受了點傷。我們之中傷得最慘重的,是雷振梓的車。”頓了頓他說,“譚深剛剛被經(jīng)偵帶走了。”
楚千淼一怔,對譚深就這么突然被帶走有些意外,可再想想她又覺得一切發(fā)展都在情理之中。
消化了一下這個訊息,她轉(zhuǎn)念又問:“啊,雷振梓他說他也在往醫(yī)院趕,他很擔心你,你手機關(guān)機了,趕緊用我的給他報個平安”
楚千淼邊說邊把自己手機遞向任炎。
任炎告訴她,他的手機摔壞了。又說:“雷振梓比你早到,他已經(jīng)看到我人沒事了。”
楚千淼隨口問了句:“他人呢,走了嗎”
任炎臉上的表情出現(xiàn)一絲異樣。他什么也沒說,帶著楚千淼往一旁走了走。
不大有人經(jīng)過的一個走廊小角落里,雷振梓正蹲在地上嗷嗷地哭。
楚千淼:“”
“他以為你出事了,傷心過度”楚千淼扭頭問。
“嗯,這是一半原因。”任炎答。
“那還有一半原因是”
“他在哭他的車。”
“”
楚千淼抬眼又仔細看,才明白雷振梓為什么蹲在地上哭不站著哭。
他對面正站著個小女孩,穿著白色的小裙子,像個小天使一樣,粉雕玉琢的,聲音里全是好聽的奶氣。
她伸著嫩嫩地小白手給雷振梓擦眼淚,奶聲奶氣地告訴他別哭了。
雷振梓越被勸越來勁,嗷嗚嗷嗚地,拉著小女孩的小手絮絮叨叨:爸爸以為他死了呢,還好他沒死但爸爸的車死掉了
楚千淼本來想走過去兇他一頓,怨他夸大其詞,誤導(dǎo)自己,讓她差點難過死。
但她看著雷振梓蹲在地上那么個哭唧唧的樣兒,又覺得兇不下去了。
他也是為任炎真的掛心。
她忍不住又去看那個小女孩。
真是粉面團一樣,又漂亮又可愛。她又伸著白嫩小手給雷振梓擦眼睛了,一邊擦一邊還用很無奈的語氣奶聲奶氣地安慰著雷振梓說:“求求你別哭啦,你一哭好丑呀好啦好啦,我叫你爸爸,你就別哭啦”
楚千淼看到雷振梓一呆,下一秒他一把抱住小女孩,驚喜過度到差點去世:“安安,你剛才說你叫我什么”
小粉面團奶聲奶氣地說:“我叫你爸爸呀。好啦,你可別哭啦,爸爸”
雷振梓激動得一把抱住安安,更加老淚縱橫。安安小手手抱著他肩膀輕輕地拍
楚千淼在一旁看著小安安,心都軟成了一片水。
她想任炎說得沒錯,為了能有這么個可愛的女兒,結(jié)婚這件事是值得考慮并提上日程的。
楚千淼和任炎打車回了他的家。受了一晚上的驚,兩個人都沒什么胃口,楚千淼隨便煮了點面打算填飽她和任炎的肚子。
結(jié)果這胡亂煮的面倒被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
吃光了面摸摸嘴,肚子已經(jīng)撐了,嘴巴卻還有點意猶未盡。
面就是最普通的面,她煮也是用最慣常的方法煮,所以這么好吃、吃不夠的留戀感應(yīng)該不是味道的關(guān)系。
這餐簡單便飯的幸福感究竟來自哪里楚千淼想了想,發(fā)現(xiàn)這也許就是一種“家”的味道。在外面經(jīng)歷過一場風(fēng)雨,回到家中,和家人圍坐在一起,簡單地吃口面,內(nèi)心平靜得祥和又充實。她想原來這才是幸福。
收了碗筷,楚千淼坐回到餐桌前。她和任炎都沒著急回房間,他們面對面坐著消食聊天。
楚千淼問任炎,他和譚深見面以后,到底都發(fā)生了些什么。
任炎說:“開始那些,你都已經(jīng)知道了,基本就是雷振梓告訴你的那樣,譚深把我騙上了高速。”他頓了頓,接著說,“譚深很講究儀式感,他覺得他走到今天這步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他的,如果沒有我,他會活得很陽光,很出色。所以他恨我,他想用我父母離世的方式,和我同歸于盡,他知道我對父母的離世始終心懷愧疚,他認為這種方式的同歸于盡是對我最大的懲罰。”
楚千淼聽得一顆心起起落落:“還好你們算運氣好,沒有在高速上喪命”
她說起這個來還在覺得后怕。
“但我們沒死,不是因為運氣好。”任炎看著她說,“是因為他過來搶方向盤的時候,我告訴他,呂律師那天找我到底因為什么事。”
任炎告訴楚千淼,那天呂律師找他,到底給了他兩份什么文件一份是舅舅的第二道遺囑,是關(guān)于家族信托的處置方案,上面寫明,譚深滿三十歲之后,家族信托可以取消,取消后資產(chǎn)分為兩份,任炎譚深各一份,外婆由任炎和譚深共同照顧。
而另一份文件,是一份親子鑒定。
那份鑒定上顯示,譚深并不是舅舅的親生兒子。
楚千淼聽得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道應(yīng)該發(fā)表什么樣的感想。
她問舅舅是什么時候知道譚深不是他親生的
任炎告訴她:“在譚深他母親凈身出戶以后。”
呂律師是唯一知道前后所有事情經(jīng)過的人。
那天他把他知道的都告訴給了任炎。
那年因為任炎舅媽出軌,舅舅和她離婚,讓她凈身出了戶。
舅媽離開后,舅舅猶豫過,要不要做個親子鑒定。但養(yǎng)了那么多年的兒子,付出的每一分感情都是真心的,他有些害怕,怕結(jié)果萬一不是他想要的,他該怎么面對譚深今后又該怎么對待他,和他相處
所以盡管心里打著鼓,但舅舅一直拖著沒去做這個親子鑒定。
直到任炎上了高中以后,舅舅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在變差,越來越力不從心。他開始有了做好身后事的打算。他找到呂律師,把財產(chǎn)設(shè)成了家族信托。又想了想,覺得不一定自己哪天就會過去,人活只有一次死也只有一次,活得既然不明不白,那不如死就死個明明白白。于是他狠狠心,私下里去做了親子鑒定。
結(jié)果叫他非常痛苦。譚深真的不是他親生的。
而痛苦之余,更難的問題擺在他面前:母親能接受這個事實嗎
恐怕不能。
所以他什么也不能說。
可他接下來要怎么面對那孩子呢
他痛苦地煎熬了很久,終于還是狠不下心不要這個養(yǎng)了很多年的兒子。他對譚深付出的感情,每一點每一滴都是實打?qū)嵉母缸忧椋切┙桓冻鋈サ母星椴⒉粫驗橐环蓁b定報告說磨滅就磨滅得掉。
后來他想,不管怎么說,譚深母親的背叛,和譚深是沒有關(guān)系的。譚深對他這個父親的愛,也每一分都是真真切切的。說到底可惡的人是譚深的母親,譚深本身是無辜的。
而那時,譚深的母親已經(jīng)生病去世,譚深不是他親生兒子這件事,只要他不說,這個世上就不會再有人知道。
所以他決定壓下這件事,還把譚深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養(yǎng),想著譚深以后可以把他的姓氏傳承下去,想著等譚深三十歲的時候,他再把這件事告訴譚深。
三十而立,那時譚深就是個真真正正的大人了,他應(yīng)該成熟到可以接受一切人生突變的可能性了。
做了這個決定后他立了遺囑,連著那份親子鑒定一起放在呂律師那里,約定不管他活不活得到譚深三十歲,到了那一天,都由呂律師來把謎底公布。
結(jié)果他對自己還真是了解,他真的沒能堅持到譚深三十歲。
在高速路上,譚深說任炎搶了他這一生所有的一切,他的父愛,他的奶奶,他的事業(yè),他的女人對比他無以為報,只想和任炎同歸于盡。隨后他就開始瘋狂去搶任炎的方向盤。
任炎一邊躲著他的發(fā)瘋,一邊把事先準備好的那份親子鑒定甩到譚深臉上,叫他自己看。
譚深看完久久不能動,像傻了一樣。
然后他歇斯底里地說鑒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任炎讓他清醒一點,讓他這就給呂律師打電話問問看,鑒定到底是真是假。
譚深立刻給呂律師打了電話進行確認。
掛斷電話后,他安安靜靜地坐著。有點癡傻了一樣。
任炎在下一個高速口掉頭往回開。
剛開出去不久,譚深就又開始發(fā)瘋了。但這次他沒有想搶方向盤;這次他是想自己跳車。
“我一邊開車躲車,一邊又要阻止他發(fā)瘋,最后車子就撞在了路柵上,我們都暈了。”
楚千淼聽得震驚又唏噓。
原來事情前前后后是這樣的經(jīng)過。
她想一切都解釋得通了,一切都變得有理有據(jù)可尋了為什么后來舅舅對任炎那么好,好到超過對自己的兒子。
心中的愧疚是一方面因素,但最主要的恐怕還是舅舅那時已經(jīng)知道譚深不是他親生的,他對譚深的感情一定很矛盾。他愛這個兒子,又恨這個兒子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于是他把愛釋放在愛起來不必那么矛盾的親外甥身上。于是他對外甥的愛引起了兒子的極度不滿和心理扭曲
這是怎么樣一個合情合理卻又悲劇黯然的關(guān)系鏈條似乎這鏈條里,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無辜。
楚千淼回頭看這一家人,她只覺有句話說得真真地沒錯人生如戲。
想來真是諷刺,譚深一直以為是屬于他自己的東西被任炎搶走,他于是想要掠奪任炎的一切。可到頭來,真相居然是不管他不曾得到的、還是被他搶奪過去的,其實都并不屬于他。
這結(jié)果實在太顛覆了。她曾經(jīng)想,得把什么樣的懲罰施加在譚深身上才夠本,才解氣
眼下這個懲罰對于譚深來說,不只夠本解氣,簡直要了他的命。有什么比告訴他,他一直以來所偏執(zhí)的、所想要搶奪的,從來就不屬于他還更悲哀的沒有了。原來他一直都只是個站錯位置的外人。
幾天后,栗棠敲開楚千淼辦公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