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明天吊完點滴,上完廁所回來,接過徐燕時手中的手機。兩人站在陽臺,司徒明天遠眺了一會兒,三院后山郁郁蔥蔥,蒼翠松柏,凝露清新。清透的光線落下一地金片,灑在山坡上。光線充裕。
“向園說什么了”司徒明天問。
徐燕時立他背后,靠著門框道隨口說了句“問您吃了沒”
司徒明天哼唧一聲,笑笑沒說話,半晌后,轉(zhuǎn)過身來,拄著拐杖慢慢踱回房里,沒頭沒腦地忽問了句“你倆吵架了”
“不是,是鬧分手。”
司徒明天掀起被子坐進去,挺沒良心地說“分了好。”
“”
說完又警告了一句,“鬧鬧脾氣就算了,別真把她給惹急了,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我這丫頭,心特狠,”說到這,司徒明天嘆了口氣,“她跟她奶奶一個樣,心很軟,對誰都心軟,唯獨對她自己,心特狠。要是真把她惹急了,她就是再喜歡你,也得跟你分。管自己痛不痛呢。”
黃啟明是決然想不到,自己來要錢,是這幅光景,向園更想不到,自己憋了這么久的情緒,忽然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就全然崩塌了。
臨下班,她準備去趟銀行,結(jié)果路上車被人堵了,一瞧那人,還有點眼熟,再一定睛,這不是黃總嗎向園笑瞇瞇地跟人打招呼,黃啟明一手揮開“去去去,別套近乎,向園啊,咱倆好好找個地方敘敘舊。”
于是就來到了公司附近的大排檔,向園說請他吃日料,黃啟明表示他不愛吃那些,就愛大排檔。向園也只能隨他意,到公司附近的一條大排檔夜宵攤找了個位置。
大排檔頂上一盞燈,暗黃,不太敞亮,但總歸能瞧見彼此的面容,這樣方便接下來的溝通。
黃啟明瞧著這小姑娘是越亮了,來提點那人也沒說什么,只說讓他來總部找向總,必要時可以耍點小手段,這個向總畢竟是個女人,還是膽小怕事的。后來一瞧照片,這個向總他認識啊,于是二話不說就買了機票,立馬找來了。
“想不到你這么短短時間,都成了向總,”黃啟明說不套近乎,自己反倒開始了,“不過這么瞧著,你是不是成熟些了,我記得你剛來西安那陣,整個就一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莽莽撞撞的,現(xiàn)在跟人喝酒還吐么”
向園一揮手,“現(xiàn)在喝得少,你說吧,來找我什么事。”
黃啟明見她爽快,也不扭捏,開門見山地說“年底那批貨,咱們年初簽的訂單,錢都給出去了,你們這會兒要關(guān)門,我們當然得拿到貨啊,你要么把錢給我,要么年底交貨,不然我沒法跟領(lǐng)導(dǎo)交代。”
“西安那邊沒跟你談”
黃啟明哼唧一聲,“陳書辭職了,我現(xiàn)在對接的經(jīng)理都找不到,誰找我談我天天去堵門,也不見得有人搭理我。”
向園一點頭,“多少錢”
黃啟明“三千萬呢,我不管啊,這事兒我交給你處理了,要是拿不回來錢,我”停了一下,說,“我就從你們東和大樓跳下去。”
“您黃總還會拿跳樓威脅人呢”向園笑得前合后仰,抿了口酒,“當初灌我”一愣,“我們徐總的時候,可沒見你這么慫。”提到那人,腦子便發(fā)了瘋似的想,心跟空了一塊似的,漸漸往下沉,笑意漸漸消散。
黃啟明毫無察覺地說“徐燕時現(xiàn)在做什么。”
“網(wǎng)安首席官。”
向園一點點抿著酒,面無表情地說,好像有些醉了,從坐下開始,她一口菜沒吃,光喝酒,情緒很低落。
黃啟明就多嘴問了句:“干嘛,徐燕時對你不好”
“好。”向園有點呆呆地說,“就是太好了,覺得怎么都是我欠他的。”
黃啟明搖搖頭,小年輕談戀愛就是麻煩,什么你欠我我欠你的,矯情他時刻提醒自己千萬別被這丫頭繞進去了,這丫頭詭計多著呢,可得防著點,剛要不耐煩地說我管你誰欠誰,你趕緊把欠我的三千萬給還了
向園忽然哭了。
她這股情緒壓抑太久,從老爺子入院那天開始,她腦中仿佛緊緊繃著一根隨時會斷的弦,此刻也不知是觸碰到她哪根神經(jīng)了,仿佛清晰地聽見自己腦海中啪嗒一聲,那根弦斷了,她徹底失控。
而這些情緒,換作是任何一個熟悉的人、徐燕時、家冕、爺爺、或者許鳶、或者賴飛白等等這些人面前,她都無法宣泄,甚至只會更壓抑自己。反而,在黃啟明這樣一個陌生人面前,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哭,跟他說些不著三不著倆的話,不用擔心他追問什么。
然而黃啟明只是非常冷靜地看她哭了之后,淡定地給掏出手機給徐燕時發(fā)了條微信。
很快那邊就回了倆字“地址”。
接著,黃啟明開始心不在焉地聽向園訴苦,心里盼著徐燕時趕緊來把這個女人接走,太恐怖了,不就跟她要個三千萬的債么用不用這么一瓢一瓢地眼淚澆他啊。
向園是純發(fā)泄。
黃啟明是覺得她不想付錢瞎幾把扯的借口,心想這小丫頭演技還真好,哭起來真讓人心疼。
這倆不在一個頻道上,向園也隱隱感覺到黃啟明的不理解、甚至還有點鄙視她。卻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心不在焉地磕著瓜子安撫她,向園太喜歡這種可以肆無忌憚?wù)f秘密的感受了,甚至在黃啟明眼里,她都不如那袋瓜子重要。
徐燕時將車停在路邊,他沒急著下車,降了車窗,靜靜坐在車里看她。
向園側(cè)對他坐著,昏黃的路燈攏著她柔和而圓潤細致的小臉,那雙眼睛像是浸了水似的黑亮亮的,耳環(huán)跟他的袖扣似乎是一對的,在燈光下閃著熠熠星光。
只是她有點茫然無措地坐在那,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對面的黃啟明一臉嫌棄、甚至防備地看著她,壓根都沒有在聽她說什么。
徐燕時第一次知道心疼到化了是什么感受。
到底有多難受,才要將這些不敢對他們講的情緒,要對一個陌生人講。
“他老師說向園你太冷血了,你不應(yīng)該讓他為了你放棄他的生活和理想,我沒有啊。我甚至都不敢告訴他,我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好像所有人都斷定了我對不起他。可是我也有我的難處啊,我爺爺打拼了這么久的企業(yè),周伯伯說,你明明有機會可以讓它起死回生,可是你卻因為你的自私放棄了,當然你爺爺和哥哥不會怪你,但是我可能會后悔一輩子。沒人體諒我啊,不管是他的朋友和老師,都覺得他付出比我多,每個人都來指責我。”
黃啟明磕著瓜子沒什么耐心地說“面包重要。”
向園噎了噎不理他,她有點自暴自棄地說“小白指責我不為爺爺考慮,老師指責我不為他考慮,”她忽然用手捂住眼睛,放聲痛哭起來,眼淚從指縫間溢出,“我就是為了他們考慮我才想把自己賣了算了。”
黃啟明有點被她觸動了,怔怔地看著她,似乎有點感動地想說,你先別沖動萬事好商量。
下一秒,小姑娘捂著臉,敞著指縫,兩只眼睛骨碌碌地看著他,俏生生地問了句“你有錢么”
黃啟明心下閃過一絲不祥的預(yù)感“你,你要干嘛。”
“我忘帶錢包了。”
哇的一聲哭出來
黃啟明不耐煩地結(jié)完賬,錢沒要到,請人吃了頓飯,把醉醺醺的女人安安全全一根毛沒少地交到徐燕時手里,著急忙慌地撇清關(guān)系“我沒灌她,我來找她要尾款的,誰知道她一坐下就給自己拿了瓶白的,跟我訴苦公司最近怎么怎么缺錢,資金鏈短缺還說什么要賣身給誰還我錢,你好好勸勸她,這丫頭瘋了,還說自己能賣十億呢,身上也就兩顆腎值錢,在黑市上才賣三十萬一顆,讓她千萬別想不開,那人肯定是個騙子。”
車停在她家樓下,慣常位子,頭頂是一顆歪脖樹,樹杈分出來,綠茵茵的葉子能遮點白日的光,晚上,盡管沒太陽他也習慣往這邊停,頭頂月光穿過稀疏的葉縫隙鋪灑下來,在車頂上落下斑駁的光影,恰巧將她遮了點路燈和月光,光沒那么刺眼,睡得更舒坦了些,連剛剛緊皺的眉頭,此刻都松開了。
徐燕時沒叫醒她,靜靜地坐在車內(nèi)抽煙,人懶洋洋地靠著,襯衫捋到手肘出露出一截結(jié)實干凈的手臂閑散地掛在車窗外,指尖的猩紅在黑夜里明明滅滅,微側(cè)著臉,一直在打量熟睡中的向園。
風一吹,女人的碎發(fā)吹到臉頰上,有些癢,她嚶嚀一聲,不太滿意。
徐燕時吸了口煙,將她那戳頭發(fā)撥到耳后。
向園渾渾噩噩睜眼,男人這才收回視線,將煙掐了。
向園身子伏過去,跨到他身上,徐燕時配合地將駕駛座躺椅往后調(diào)整了,向園抱著他的腦袋,蹭了蹭,聲音帶著剛睡醒時的鼻音和低喃“我喝醉了,所以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明天我就不認了。”
“做什么”
男人聲音的更沉,更沙啞,向園那時渾然不覺,大約是酒精在腦袋里作祟,自顧自地爬下去去解他的皮帶,意識不清地說“不是說愛一個人才愿意用嘴嗎,咱倆好像還沒試過我?guī)湍闩淮巍!?
她如果抬頭再看一眼,大約就能看見,身下這個男人眼睛是紅的。
剛為她哭過。
此刻正哭笑不得地看著她,被水浸濕過,眼睛在月下更亮,嗓音暗啞“向園,我答應(yīng)你,一個月后我去復(fù)試。”
她手上動作停下來,“真的”
然后,車外砰一聲,后備箱彈開,他把人從駕駛座上放下去,隨即自己也兩腳踩地,關(guān)上車門,將人帶到后備箱位置,整個后備箱都塞滿了滿滿當當大小不一的禮物盒。
向園怔愣之際。
越野車后備箱空余,徐燕時坐著,隨手從里頭撿了個盒子遞給她。
向園看到上面寫著,“三十七歲生日禮物。”
“不是送過了而且我今年二十七,哪有三十七。”
誰料他人閑閑坐在后備箱上,靠著車框位置,表情懶散,“分手禮物。”
向園心頭一滯,一抽抽地疼,他還是想跟她分手么
“攢到一百歲了,以后每年過生日自己拆一個,別全一起拆了。”男人腿松松地搭著地面,沒什么情緒地看著她說。
他居然給她準備到了一百歲的生日禮物
“你存心給我未來老公添堵吧”
“嗯,存心的。”他毫不避諱且臭不要臉地大方承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