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必須要趕快離開這里,只有一天的時間可以逃。”舅舅說:“涓兒的臉不是得了病,是被她繼母害的。”
陳媽媽一臉果然如此。
舅舅還在繼續(xù)說:“……我查出那女人是西南寧家人,她出生的家族就有修煉之人,但是巫蠱旁術(shù),主要是擺弄蠱蟲。涓兒臉上當(dāng)時我刮下來收藏在瓷瓶里的膿液皮屑,還真被我找到了懂的高人……”
看張云麒說得口干舌燥狀,陳媽媽連忙給他倒了一碗茶,張云麒接過來就一口喝干,豪放地用袖子一擦嘴,再配合他如今的形象,哪里還有半點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是一種叫作金靈蜘蛛的奇蟲,這蟲子很是難得罕見,更難得的是這蟲子產(chǎn)卵寄生人體很難成功,如果成功,孵化出的小蜘蛛會是做傀儡術(shù)的絕佳材料。你繼母選這個蟲子,恐怕不是偶然,而是沖著你父親……”
張云麒說得點到為止,但洛涓如何聽不明白!
父親癡迷修煉,對自己親緣淡薄,繼母選的這個蟲子,正是為了投其所好,父親恐怕早已得知真相,卻選擇了不為自己祛除蟲卵,而是把自己當(dāng)成了養(yǎng)蟲的容器!
宋媽媽和小云聽不真切,都沒弄明白,寧氏對洛倩說的父親要用自己來做什么傀儡,恐怕就是這個意思!
洛涓心頭一時冰冷,一時火熱,自己在世上血肉相連的父親,原來不止是不愛自己,不關(guān)心自己而已,竟是在知道別人害自己時,為了利益選擇了給別人遞把刀……
讓自己的親生骨肉成為飼養(yǎng)靈蟲的容器!
“你父親大概是知道的,這莊子里的侍衛(wèi)就是為了看守你才在這里。”舅舅還在說:“我已經(jīng)在莊子外潛伏了快一個月了,好不容易才等到那兩個會法術(shù)的侍衛(wèi)不在這里……咱們必須趕快離開!據(jù)說這金靈蜘蛛卵孵化時間是九年,九年一到,幼蛛破體而出,它會吞噬寄主神魂,所以它破體之時,寄主身死魂消……我要快些帶你去找高人設(shè)法救你!”
九年,父親一直在等自己死……
就像這莊子里養(yǎng)的豬羊雞鴨一般……
連養(yǎng)的法子都要選最省錢的……
洛涓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不是慣常的模糊,最近半年,她經(jīng)常會突然一陣子看不大清楚,大概是那些小蜘蛛在吞噬自己神魂的緣故吧。
在這模糊中,她抬頭看到舅舅瘦削的臉,被曬得漆黑,還隱隱有些傷痕,不知道在為自己尋醫(yī)問藥的途中,吃了多少苦……
眼淚奪眶而出,她狠狠地擦掉,說:“好,咱們快走吧!”
張云麒點點頭,又對陳媽媽說:“這些年辛苦媽媽!我們這就一起走,但是出去之后,我只能帶著涓兒一人,媽媽得自己離開,生死難卜……對不起媽媽了。”
陳媽媽本來就是張家陪嫁,軍旅之家見得多了,也頗有些家將為主人舍身的氣魄,含淚道:“大公子說哪里話來,大小姐遺命讓老奴照顧小姐,老奴卻不曾護得小姐周全……萬死難辭其罪!現(xiàn)在老奴這把老骨頭,能為小姐迷惑追兵,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大小姐指的當(dāng)然是洛涓的母親,陳媽媽聽了張云麒這些話,心中對洛總兵已是恨極,現(xiàn)在恢復(fù)了洛涓母親出嫁前的稱呼,表示和洛家一刀兩斷。
張云麒站直身子,沉聲對洛涓說:“涓兒,你給陳媽媽磕個頭,她養(yǎng)育你十多年,當(dāng)?shù)闷鹉阋还颉!?
洛涓已經(jīng)聽明白了舅舅和陳媽媽的對話,一時淚如雨下,死死地咬著嘴唇,才沒哭出聲音,照著舅舅所說,跪下對著陳媽媽珍而重之地磕了一個頭,卻沒起來,肩膀不住抖動,眼看控制不住就要大哭出聲。
陳媽媽哪里肯受小主人一跪,自己也連忙跪下,摟著洛涓,低聲哭道:“小姐,折煞老奴了……”
洛涓自出生以來就和陳媽媽相依為命,哪里舍得讓陳媽媽去替她引開追兵,可是舅舅帶不了兩個人也是事實,她又如何能開口來為難舅舅。
剎那間明白了什么叫進退維谷肝腸寸斷……
張云麒把她們兩個拉起來,道:“你們不要浪費時間哭,一會兒出了莊子我?guī)е銈兊酱舐飞希抢镉形业囊惠v馬車,陳媽媽坐馬車走,我?guī)т竷簭牧肿永镒撸繁灰欢ㄗ纺倪叀羰顷悑寢屇惚蛔返搅耍徽f我們要回張家去,那姓洛的不一定會殺你;若是不被追到,馬車?yán)镉行┿y錢,你就找個地方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下去……不死總有再會之日。”
陳媽媽恭敬說:“是,大公子。”
張云麒說:“不必收拾東西,這便走吧。”
洛涓和陳媽媽輕手輕腳跟著張云麒出門,屋里燈還留著,還把被子和一個陶罐擺成個看書的人形,好似洛涓在燈下看書。
此刻也算夜深人靜,莊戶人家沒什么娛樂,幾乎都睡了,七八年來沒遇到任何情況的侍衛(wèi)也根本不值夜,早早睡覺。狗都被張云麒放倒了,路徑張云麒也是摸得一清二楚,竟是輕輕松松,三人就順利悄然走了出去。
對著外面的晚風(fēng)、星空,風(fēng)吹動的河柳和樹邊成片的野花,洛涓和張媽媽才稍微松了口氣。
張云麒小聲道:“從莊子那邊小路走,好在最近沒下雨,不容易踩出腳印……”他把洛涓背到背上,一手托著陳媽媽肘部,讓她走路輕盈些……
他自己輕功不錯,這樣背一個托一個,尋常人要走半個時辰的路,他們也只走了小半個時辰。
到了大路上,遠遠就看到了馬車和馬匹影影憧憧的影子。
洛涓在舅舅背上,視力恢復(fù)了一些,可這大晚上沒有燈,還是看不大清楚,模模糊糊到了馬車跟前,聽到舅舅對張媽媽說:“這就上車吧。這車夫也是咱們府里的,到了清遠縣你們就離開馬車分頭走吧,如此不容易被找到。”
洛涓突然明白:舅舅本可以不那么麻煩帶陳媽媽出來的,他應(yīng)該也根本不是真的為了要陳媽媽給引開追兵什么的——這馬車夫自己就可以引開啊!
他是為了給陳媽媽盡力尋條生路。
這世界真奇怪,有父親那樣惡毒到等著女兒死的壞人,也有舅舅這樣一個家中老奴的性命也不肯輕易舍棄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