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剎海的禁地闃寂若死, 千年如一。私下里, 萬神闕其他門派都叫它“聲音落進去也會立刻沉沒的地方”。雖說修道之人都清靜慣了,可荒涼成那樣,多少還是令人心下惻惻。
只有曇華天僧甘之如飴。
此為涅槃之地,萬物皆空,無生無死,自然無聲無息。他畢生所求, 正是如此境界。
如果真能做到萬物皆空, 這顆心是不是就不會再被煩惱牽絆
僧人凌空一躍, 一襲白衣如雪花飛天, 最后依依飄落在足底幻出的蓮臺上。白衣上紅梅點點, 細看來卻是斑斑落血。
他想, 我多少年沒有流血了
方才擋在身前的金剛伏魔印, 已被一道刀痕從中劈為兩半。金輝構(gòu)成的一個個梵文黯淡下去,他也不填補,只是怔怔出神。
剛剛是他向那個銀發(fā)少年邀戰(zhàn)的,少年出手爽快, 自己卻越戰(zhàn)越疲憊。
刀聲愈響愈疾, 于是他的耳邊仿佛響起了呼嘯天地的狂風(fēng), 那風(fēng)聲沒有盡頭。
好吵。即使他避世而居這么多年, 到最后也還是躲不過凡世的塵囂。
涅槃之地的千載空寂,最終還是被第一滴落地的血打破了
相別辭揚起長刀, 瞇起眼, 看刀身那一弧曼妙的血痕。
他傷了那僧人
這一場惡戰(zhàn), 他暫居上風(fēng)。
黑影在他身側(cè)鬼魅般浮游“殿下,不要看輕眼前這個人。他早就脫離了肉體凡胎,修出法、報、化三身,僅僅傷其化身尚不能動搖根本。”
相別辭淡淡道“你既然那么了解他,有什么克制他的法子就直說吧。”
黑影道“我來拖住他,請您闖入九重塔,將心經(jīng)念過三遍,您就能見到公主。若遇路障,我會傳音給您指示。”
相別辭沉默一剎,忽然轉(zhuǎn)刀指向那黑影“就憑你這一縷分魂,也想拖住他也太自不量力。”
黑影笑了笑,一直以來那股粉飾般的恭敬、克制冰消雪融,露出他本來的音色魅人,冷誚,帶著股麻木的瘋狂,像是煙殘酒醉時的一闕輕歌。
“那么,我也只好現(xiàn)出原身了。屬下斷滄海,前世是阿修羅王族親衛(wèi),今生乃是泉下一鬼,在此見過少主。”
黑煙飄飛,那個紙人般的伶仃剪影鼓脹起來,抽出一個修長的人身。魔氣逐風(fēng)而散,露出艷如罌粟的一張臉。
上頭嵌著厲鬼的一雙眼睛,身后背著九尺大刀。
他同相別辭一樣,輪廓很深,眉眼很厲,身上的氣勢還要更濃些。正是那股凌駕世人的氣勢,壓倒了他與生俱來的美艷。
人如其名,氣凌蒼穹,刀斷滄海
相別辭心中一沉,修羅族的人,對他來說是族人,更是敵人。斷滄海的實力遠遠超乎他的想象,如果這真是陷阱,那么他一定無法全身而退。
蓮臺之上,僧人長發(fā)飄飄,被長風(fēng)一剎吹起三千煩惱。
曇華天僧徐徐睜眼“從前我說過,你在萬神闕中現(xiàn)出魔煞真身的日子,就是我們徹底成為敵人的日子。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我一直記得。”斷滄海低聲應(yīng)道,“我已經(jīng)等很久了。”
曇華天僧緩緩閉目,有花雨自他袖間灑落,風(fēng)中曳滿片片清曇,為天地改換銀裝。遠遠望去,像是六月飛霜,使人的心漸漸寒冷下去。
“拈花成雨”,天地間的飛花如同他的指掌,觸之即傷。
斷滄海仰起頭顱,微笑著欣賞漫天繁花,好像那些清曇只是清曇,不是傷人的利刃。
“這么多年過去,希望我的刀還沒有鈍。”
下一刻,刀鳴如龍
大刀悍然出鞘,刀光挽出一片明霞,飄至眼前的飛花盡數(shù)被刀光斬成齏粉。
“就是現(xiàn)在殿下,走”斷滄海低低喝道。
相別辭的身形去如飛鵠,須臾便掠至九重塔前。金鑄彩塑的寶塔,兩扇門卻是黯沉沉的黑,帶著鐵水的銹色。
仿佛是兩道堅硬的懸崖,往下一踏便是深淵。
少年靜靜看著那門,血紅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他能感受到門后浩然充沛的清圣之氣,令人心向往之,也令他心生畏懼。
曇華天僧的聲音悠悠傳來,帶著緲若云煙的悲憫“不要進那扇門,你不會看見你想要看見的東西。”
斷滄海尖銳地冷笑一聲“殿下,你會見到公主的。是否有所感應(yīng),您的心最清楚。”
相別辭的指尖抵在門上,鋼鐵的涼意絲絲滲入肌膚。他忽然看向蓮座上的僧人“你到底是誰為什么對我族的隱秘了解得如此清楚整個萬神闕,只有你知道亡山的秘密”
身為萬神闕首座的明月懸,此前對于亡山魔門的淵源也是一無所知。而這個人,不但了解甚深,而且同魔門安插的內(nèi)奸如此相熟。
還有所謂“止戰(zhàn)之約”。
在相別辭的記憶里,仙門對亡山的態(tài)度只有黑或白,決無曖昧的灰。七玄間之亂后,萬神闕意識到若為一己之私縱容魔門,姑息養(yǎng)奸,與同流合污無異。
從此仙門的信條只有除惡務(wù)盡
曇華天僧知道斷滄海這么個實力超群的魔頭藏在萬神闕里,非但不上報,還默許他的存在、與他立下約定,按照新的門規(guī)這幾乎可以視作背叛之舉,拎到誅邪臺挨打了。
相別辭亂糟糟地想,明月懸知道這事嗎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之前從來沒提防過曇華天僧,誰能想到壁花一樣沉默完美的家伙,背后居然還能生著荊棘
回答他的卻是斷滄海。
“少主殿下,這家伙哪里算是萬神闕的人。他是天族的后裔,為了懲治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同此間凡人并無干系。凡人勾心斗角或是浴血奮戰(zhàn),看在他眼里,不過是螻蟻相爭。”
“別看他裝得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這個偽善的家伙,打從心底到每一根頭發(fā)絲兒都是冷的”
曇華天僧眼簾低垂,立在蓮臺上不動如山“原來你是這么看我的我的確是應(yīng)九天神佛之邀,為踐行天命而來,但我曾經(jīng)想救你們也是真。”
“免了”
斷滄海大笑起來,那笑聲灌滿寒風(fēng),摻了點狂風(fēng)冷雪的疼痛。
九尺長刀在他手中挽出刀花,刀尖遙遙前指,奮力指向蓮花座上超脫如神佛的那個人
他說“就讓我們一輩子都做宿敵吧。”
曇華低低道“你的公主要求過你,摒棄對我的偏見。連珈瓔說的話,你都忘記了。”
斷滄海的面容一下變得極為可怖“住口住口”
相別辭始終蹙緊眉頭聽這二人談話,從中辨認他想得到的消息。那兩人不知不覺沉浸在彼此的過去里,對于外人來說,那些話難懂如謎。
但是那個名字,女孩的名字,像劍一樣刺開了這團亂麻。
相別辭的眉心輕輕一跳。
珈瓔這是那位公主的名字嗎是他的妹妹
那個虛幻的影子陡然成了真,他真的有一個妹妹,真的是活生生的人,有名字的女孩。想來同他一樣銀發(fā)紅眼,天賦異稟,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長大了。
這一世,他的母親恨他,弟妹宛如路人,但他其實還有一個妹妹,從靈魂上血脈相親,背負著同樣的罪與孽。
她就在這門的后面。
少年蒼白的手背忽地暴起青筋,他狠狠叩開了如鐵的塔門。
他走了進去。
斷滄海聽見他的腳步聲,無聲松了口氣。
他吹了口氣,一團嗓音化作清風(fēng)吹到了相別辭的耳畔。
行在九重塔中的少年聽見了他的傳音“殿下,珈瓔就是您妹妹的名諱。同您的名字一樣,是機緣巧合由凡人們起的,那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紅蓮海中,業(yè)火燃燒了千千萬萬年,火中煎熬的靈魂早已忘記了時間。在那里,只有無盡的痛,無盡的死。
亡魂的悲愿積蓄了千萬年,終于有一日,愿力逆轉(zhuǎn)了天命,無邊死海中第一次有了生命的誕生。
阿修羅族覆滅時,萬重雷霆響徹九霄,擊打在已化為焦土的大地上。曾經(jīng)強悍如神的王族都匍匐下來,舍身為祭,勉力保住了一對尚在母體中孕育的胎兒。
親人的鮮血流成血河,血河之上蓮花盛開。雙生子便沉睡在烈烈紅蓮之中,以至親骨血為養(yǎng)料,等待著花苞綻放的那一天。
流落在外的混血后裔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開辟了通往紅蓮海的道路,用掠奪來的天地元氣將他們喚醒。
那時天地震動,滄海橫流,遍野鬼哭。
怨魂的嘯聲凄厲無比,仿佛麻木了千千萬萬年的痛楚,都在這一霎醒來了沒人分得清,那聲音究竟是狂喜,還是無邊的怨恨。
天現(xiàn)異象,魔子出世。
雙生子自蓮花中托生的那一剎,后來的魔王皇非梵也在場。他望著那對沉眠的孩子,眼中有粼粼光芒“自此而后,我族有了希望,三千世界有了絕望。”
然而罪孽之子,天地不容。就在他們降生的那一刻,三十三重高天一齊打開天門,降下天兵羅漢,意欲除魔衛(wèi)道。
又一場腥風(fēng)血雨灑滿了紅蓮火海。
亂戰(zhàn)中,那對雙生子命懸一線。要讓他們避開天罰、躲過恢恢天網(wǎng),辦法只有一個。
雙生子被剝離了肉身,投入凡世輪回,藏身凡人軀殼內(nèi)避人耳目。
斷滄海就是在那時,第一次抱住了這兩個孩子。臂彎里兩個嬰兒很輕,對他來說卻是萬斤之重。
他奉命將他們丟進浩如煙海的大千輪回,那一刻只覺心如刀絞。
斷滄海跟隨兩位少主入了輪回,代替他們承受天罰。在凡世醒來時,昔日狂悍的神將只剩下殘魂幾縷。
然而,他還沒有煙消云散這殘魂的執(zhí)念是如此固執(zhí),他要留在人世,哪怕只剩半片飛灰,也要乘風(fēng)飛回故主的身邊
凡世跋涉過百年,他還沒有尋到兩位少主的轉(zhuǎn)世,卻意外邂逅了一個不該邂逅的人。
某一方世界,他被當作妖魔圍剿,一路邊逃邊殺,最后筋疲力盡倒在一座寺前。
身下是冰涼雪,抬頭是飛檐重墻,天意一般高難越。頭頂一塊斜斜牌匾,疏淡墨筆染出三個行書大字清水寺。
這就是他的埋骨之所嗎好寂寥的一個地方。斷滄海低笑起來,咳出血沫,點點濺入白雪。
身后殺伐之聲破風(fēng)傳來,危機逼近,而他只是自語“我討厭死在廟里,感覺這樣,就好像逃了一輩子也沒能逃出佛祖他老人家掌心那座五指山。”
就是這時,一把古舊的紙傘姍姍移到他頭頂,遮住了連城風(fēng)雪。傘際雪花飄零,一朵朵瑩凈無垢。然而,還是白不過執(zhí)傘的那只手。
那是一種四大皆空,滌盡萬色的白,使人一望之下心生疑慮冰肌清骨不沾塵,何故卻到人間來
斷滄海勉力掙扎,看見傘下一張淡漠的臉和一雙慈悲的眼。
頭上千絲發(fā),偏偏是和尚打扮。
那人好像是天山冰雪中開出的一朵曇花,身在世上最淡漠無情之處,于是那僅有的一點生機也被襯托成人間四月。
初見時,短短一霎的驚艷,可以迷倒不曾見過春風(fēng)的人。
斷滄海問“你也是來埋伏我的”
他暗中蓄力,卻驚訝發(fā)現(xiàn)執(zhí)傘的人如此強大那幾乎是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塵世的力量
然而那人泰然不動,只是輕輕壓低了傘,為他擋住狂風(fēng)。他說“我想我是來救你的。”
魔將笑了“正邪不兩立你,救我”
那人道“眾生平等,邪魔,亦是眾生。”
后來斷滄海才幡然醒悟,對曇華心生親近其實是一件很荒唐的事。人痛苦得太久,就很容易去相信那些能減輕自己痛苦的人,哪怕一瞬也好。
可是,減輕痛苦與解決痛苦其實是兩碼事。
人總是以為,偶爾使自己忘記疼痛的人就是那劑脫離苦海的良藥,而不去想是不是飲鴆止渴。
那個時候他還不懂這些道理,并且已經(jīng)流浪得太久。所以鬼使神差的,跟了那個幫他解圍的人走。
曇華想從凡人修士的包圍中帶走他這邪魔,于是清水寺前,萬眾嘩然。
群情激奮,言語如箭,恨不得將那離經(jīng)叛道的留發(fā)僧人扎成刺猬。
“放過這魔物,等同是給天下留一大禍。大師,您萬萬不可心軟啊我等為誅殺此獠,犧牲了多少同道,怎可讓他們的血白流”
“金剛亦有怒目時,現(xiàn)在,可慈悲不得啊”
“你為什么救他憑什么救他”
曇華天僧靜靜撐著紙傘,一傘之內(nèi)劃出了一片靜謐的小天地,什么刀光劍影都進不來。
他說“我不僅是救他,更是在救你們。他要是被逼到絕境拼死一戰(zhàn),恐怕第二日整個人間就會被血染紅。”
“那種名為修羅的魔物,其境界并非凡人所能想象。你來我往,周而復(fù)始,這樣毫無意義的流血,不必再繼續(xù)下去了。”
第一次見面,曇華就告訴他,自己為止戈而來。修羅族千萬年征戰(zhàn)不停,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勞。他想要終結(jié)這百害而無益的戰(zhàn)爭。
斷滄海問“了解這許多隱秘,你果然不是凡人。這么大的口氣,你究竟是誰”
曇華不答,只是徐徐收起手中紙傘。就在那一刻,漫天飛雪忽然幻作香花,天外飄來裊裊樂聲。凡世化作凈土佛國,最清圣的花瓣落在他指尖。
青年拈花一笑,面上神光泛起,肌膚幾近通明。此刻他已不再是凡人,仿如一尊琉璃佛。佛首寶光萬丈,足以普照人間。
“來自空外空,欲往塵下塵。愿舍琉璃身,誓度天下人。”
斷滄海得知,那人修了九十九世,只差最后一世便可修成正果。在那一世,他托生為佛林中一朵曇花,雖然朝生暮死,卻是得證羅漢果位的真神。
那曇花無上清凈,不沾風(fēng)露,遑論塵埃。
與血海紅蓮迥然不同。他是與墮魔的非天族相差天淵的神仙。
曇華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放棄唾手可得的大解脫,從三十三重天上一躍下了凡間。他原本只是默默含苞,等待著最后一剎的盛放、零落以及歷劫,他在耐心等待最后的劫數(shù)。
然而,世事無常。那一日,一滴淚水乘風(fēng)而落,不偏不倚落在曇花花心,然后再也沒有落下去。
至清至凈的花,就算是清風(fēng)玉露遇上它也沾染不得。這一日,卻有一滴淚水久久留在它花心之上。
只有一個理由這一滴淚,同樣是至清至凈之物。
曇華震駭、錯愕,終是抵不過好奇,開眼窺測落淚的人。然后他看見了一百世以來所見最為莊嚴的一張面孔。
那是這一永劫的佛國之主,新生的佛陀。所過之處,皆化為香積佛土。
原來佛也會流淚么
曇華心中有什么念頭變了,他朦朦朧朧預(yù)感到,百世追尋的解脫,從此還是一樣遙遠,可望不可即。
佛的一滴淚,蘊無上真力、無上正法,花苞一吞下那滴淚,頓時明悟了蘊于其中的一切悲辛。
紅蓮海的消息傳上三十三重天,包括西方佛國在內(nèi)的諸天神仙終于下定決心,鏟除修羅一族。圣佛心存慈悲,嘆憾自己無法使其得救,是以有無限悲意。
佛淚澆灌,花枝簌簌,如同顫顫悲泣。俄而,一霎之間曇花驀然怒放,素白而極艷,轉(zhuǎn)瞬驚心。
得了佛力,花靈須臾化出人形,在圣佛座前恭敬拜倒。他化出的是佛身,卻有一頭剪不斷的煩惱絲。
曇華道“我將為您解憂。您心中痛惜之人,我必救之。”
圣佛問“你可知此時化形,實在太早不循天命,恐難成佛。”
曇華道“我得了您的一滴淚,便是得了您的慈悲心。若對世間苦難無動于衷,自是于心不忍,何以成佛”
他感應(yīng)佛淚而化形,得了佛子之身,那一滴淚便永遠留在他心底。感慟于佛之慈悲,他決心墮入紅塵,去實現(xiàn)佛的愿望。
為了償還那一滴淚。
佛子出世,十方來賀。萬丈榮光中,曇華淡然獨立,道出了令所有人錯愕的話。他說“我不會在佛國久駐,天降大任于我,我將消去修羅之劫。”
要衛(wèi)護世間,還要衛(wèi)護為禍世間的非天一族。他要救善人,還要救惡人,斬斷使其為惡的命運。
“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這句地藏經(jīng)中真言,他請地藏王菩薩以智慧將其點化于己心,永志不忘。
然而,當他問起“可有解決之法”,慈悲的菩薩也唯有沉默以對。
以宿命明、天眼明、漏盡明的玄法觀照未來,也尋不到生門。修羅的覆滅是必然,早在上個永劫便是命中注定。就如萬物有生,必有死。生滅最是尋常事。
曇華踏在天門外,沉默良久,終于一笑“生滅有法,然生靈無辜。我相信極穢之處亦有光明,萬法之中確實存在著天下所有人的解脫之道。”
那是一句擲地有聲的承諾。
其時,他歷經(jīng)百世苦修,擁有堅不可摧的意志。他不相信這世上有窮盡全力也無法達成的事。
一世不成功,那就再來一世,管他什么天命難違
然而在紅蓮海枯坐了千年以后,他終是束手無策。
紅蓮海是困住阿修羅死魂的監(jiān)牢,世間最殘酷的煉獄。為著他們的罪孽,全族的靈魂都被投入了紅蓮業(yè)火,生生世世受烈火煎熬,讓斷罪的火焰燒去他們魂魄中的罪業(yè)。
可是,早在使他們犯下罪孽的那一場劫難中,修羅族便被剝奪了真神的身份。失去神血的魔抵擋不了業(yè)火侵蝕,等待他們的下場,只有魂飛魄散。
無路可退,是故放手一搏。不甘就死,所以錯上加錯。
起初,曇華也想過要熄滅紅蓮業(yè)火,與非天叛軍的想法不謀而合。然而他很快也和他們一樣發(fā)現(xiàn),能夠熄滅滅世之火的,只有創(chuàng)世之力天地本元。
然而天地本元何等珍貴,誰都不能無中生有,只能去三千世界掠奪。就算是女媧補天,也只補得了一方世界,補不了遠在三千世界之外的寰宇。
要曇華同皇非梵他們一樣戕害他方世界,那是斷不可能的。傷人以利己,是天下最無恥行徑。
于是他決定試試第二條路他要斬斷將修羅族束縛于紅蓮海中的枷鎖,將他們帶出苦海。
迄今為止,能掙脫束縛、離開紅蓮海的修羅也只有區(qū)區(qū)兩人而已,就是那對孿生的兄妹。曇華思忖,脫離苦海的關(guān)竅或許就系在這二人身上,找到他們也許就能豁然開朗。
在追尋那對雙生子的路上,他邂逅了另一個人。
第一眼望見斷滄海,曇華的心里稍稍有些吃驚原來如非天這般強悍的怪物,也有這么狼狽的時候。狼狽到有些可憐。
那魔物倒在他腳底的塵埃里,一雙眼原本應(yīng)當凌厲如蒼鷹,此時卻含了痛、泛了紅,長睫上沾滿雪沫,像是飛雪點染的兩片輕紅花瓣。
于是曇華撐開紙傘,靜靜將那魔物納入傘下。
這是他遇見的第一個修羅。
“跟我走吧。”他說。
曇華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令斷滄海相信,自己下凡是為普度蒼生,而他們一族也在蒼生之列。
斷滄海兩手背在腦后,懶洋洋道“你真是個腦袋抽風(fēng)的白癡。”
曇華為了維持來之不易的和平,假裝什么也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