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時分, 仙山之上煙嵐漫漫，萬物都在縹緲中。
這本該是萬神闕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清晨, 于天下至高、離云巔至近之處，看盡日升月昏。云端沒有凡間的金雞啼曉，只有佛剎海的晨鐘一遍一遍，響遏行云, 如潮水漫山。
這清圣鐘聲響了幾百個年頭，萬萬個清晨, 未嘗有一刻延誤。只今日有個奇怪的聲音大早上就震起來，竟蓋過了云海天鐘。
“呼呼”
壓過鐘聲、吵醒整個萬神闕的, 竟然是某種龐然大物的鼾聲。
佛剎海內(nèi), 小沙彌慘然以手捂頭，試圖抵擋那穿耳魔音“嗚嗚, 到底是什么東西, 大早上的就打鼾, 呼嚕都要把漫天仙山都撬起來啦”
“是一只巨鰲。大如鯤鵬，其形無極。它的鰲足曾經(jīng)撐起過天柱, 如今則是鎮(zhèn)在萬神闕之下, 于分隔仙凡兩界的天門門前充作鎮(zhèn)守。”
有人回答他，聲如凈水，沖淡無情。
小沙彌循聲抬頭, 未見面目, 先瞥見雪白僧衣和一頭不曾剃去的長發(fā)。
四面云曇香。
他緣是認(rèn)出了那人的身份。
“曇、曇華師祖”小沙彌愕然合掌, 卻被那青年一眼制止。
佛剎海中人盡皆知, 曇華天僧不喜虛禮。
這個年輕僧人，煩惱未除，故不剃度，留一頭煩惱絲；心愿未了，故不修行，不愿成正果，好于人間羈留。
怪人一個。
偏偏他修為精深，慧根出塵，令佛剎海上下修士就算對他有再多不滿，見面了也只能禮讓三分。
小沙彌懷著滿腔好奇，偷眼瞄他。畢竟是孩子心性，見那張素凈秀雅的臉龐上笑眼溫和，立刻便添了三分好感。
曇華天僧耐心替他解答他心中那些疑惑“巨鰲已是上古大妖，體質(zhì)近于神靈，故長年沉睡。今日隱有蘇醒之兆，是因?yàn)橛姓饎诱f神闕的要事發(fā)生。”
小沙彌歪著腦袋想“能有什么大事啊”
“登壇法會。”曇華天僧道。
百年也未必能有一度的論道大會，并非坐而論道，而是以兵論道以種種方式比斗，最后通過各派推選，選出萬神闕的新一任首座。
萬神闕至高的權(quán)力，將在那論道說法的神壇上，完成最終的移交。
小沙彌年幼，沒經(jīng)歷過，只露出一副好奇又興奮的神情。
“師祖，您是佛剎海中法力第一，您會參加嗎”他問。
曇華天僧緩緩道“我非出世之人，卻也非入世之人。即使登壇，我也只會遠(yuǎn)觀，不會親身陷入爭斗之中。”
小沙彌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總而言之，就是師祖佛心堅定，不為外界所擾嘛。果然是大能呀，不像自己，有時候看到葷腥都走不動道。
天邊，可惡的大鰲還在旁若無人地打鼾，呼嚕聲震天響，沒半點(diǎn)大妖的氣質(zhì)。
惹人發(fā)笑的雜音里，飄過一絲微嘆。
“為何掀起動亂的人，總是覺得自己可以幸免有情眾生，孰得解脫”曇華天僧輕輕地說。
他的眼，望著地上幾片落葉。
小沙彌訕訕揮起掃帚，想要繼續(xù)掃地，曇華天僧卻突然囑托了他一句“以后再聽見那大家伙打鼾，不必捂上耳朵。”
“肉身之?dāng)_可絕，心中之?dāng)_不可止。你真正聽見的，都是你想聽見的東西。”
登壇法會掀起的狂風(fēng)，吹動的遠(yuǎn)不止佛剎海偏院內(nèi)這一處小小漣漪。
此時，千機(jī)飛宮內(nèi)，一場風(fēng)暴正自天心不二道中肆虐。
越招塵長身跪于庭前，主殿的巍峨陰影正投在他臉上，俊秀眉峰蹙滿深愁。
他的手不自覺按在心口，那里似乎也有一場風(fēng)暴，將他的心碾得血肉模糊。
師父阿懸
只是稍稍念起名字，都覺得痛不可遏。然而他此刻寧愿反反復(fù)復(fù)思念著這些叫他痛的名字，也不愿低一低頭，親眼去看遍地的血痕。
他同門的鮮血。
昨夜，青荒主宣布，他要做萬神闕史上第一個入世的圣人，插手首座之爭。天心不二道，也必須要做天下第一，道門魁首。
圣人爭權(quán)，正派奪利，到底是件荒唐事。
天心不二道中，也總還是有人忍無可忍。
青荒主以其鐵腕，毫不留情地降伏了這些“叛黨”，將其投入千機(jī)飛宮最底部的思過牢。
他的弟子越招塵在殿前長跪一夜，求他高抬貴手，不要真的屠戮同門。
佛剎海晨鐘初響時，青荒主終于走出主殿。他低頭望向最鐘愛的徒弟，眼神晦明難分“好，我答應(yīng)你，我決不會令同門在本派的內(nèi)亂中喋血。”
“可是，為絕后患，你必須按我的意愿在登壇法會上名正言順地奪魁，如此我天心不二道方可和諧如初。我將宗門之未來，盡寄予你一人之身了。”
越招塵額角滑過一滴汗。
他艱難答道“是。”
青荒主寬慰地一笑，揚(yáng)袖傳他重寶。神器太虛寶卷，此為青荒主少時機(jī)緣巧合獲得的傳承。卷中器靈授他妙法，做他專屬的隨身老爺爺，將一個不起眼的外門弟子推上了天下第一名門掌門人的寶座。
一卷在手，一步登天。
青荒主快然頷首“繼我之后，能叫他看得上眼的人也只有你了。與卷中之靈結(jié)下血契吧，此后，你必將脫胎換骨”
越招塵眼神一黯“是，師父。”
日月相逢臺。
臺下人潮如海。萬神闕的小弟子們上三層下三層地浮在空中，擠了滿天，只為扒在臺邊看熱鬧。夠資格“登壇”的仙修們則一個個儀表風(fēng)雅，卓然立在臺上。
滿庭芝蘭玉樹，俱是風(fēng)流人物。
明月懸透過面紗漠然掃了一眼。
天下英杰，半在此矣。
這些人都會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