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手持血火長刀,忽然發(fā)瘋一般笑起來。
握刀的他好像變了一個人,愈加瘋狂,愈加兇狠,愈加性情無常。
“去死去死去死”
相別辭長刀一揚,拼勁全身力氣斬下。
越招塵袍袖一拂,焦尾琴豎在身前,清光明澈。十指卻是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挫,桐琴七弦盡斷
斷弦之聲凄而哀,如鳳凰折翼墜下云端,臨死前最后一次引頸長歌。
弧光輝煌,但這一回相別辭漠然以對,完全不將其放在眼下。
他的刀無動于衷,勢不可擋。
刀尖火光沖天,暴烈洶涌。
斬斷一切。
只要再進一尺,那挑釁他的人就會血濺刀下。
瞧不起他們一家的名門子弟。
對他說“你配不上他”的情敵。
婚約說到底是假的,情敵也該是假的但那人對他的敵視千真萬確。在天心不二道大弟子的眼中,這就是相別辭的婚禮,他前來拆散,毫無顧忌。
挾恨而來的刀鋒,與斷弦的琴只距半尺。
卻再也無法越過。
一柄劍格上了他的血火長刀,劍光蕭瑟如秋夜月。
劍刃是剛凝的一束月光,劍柄上隱隱有葉脈紋絡(luò),與明月懸頭上春神鏈所墜的銀葉子如出一轍。
來阻他的不會是別人。
明月懸右手執(zhí)劍,接下了他“新娘子”砍過來的這一刀。他提劍的樣子竟然相當(dāng)隨意,稱不上有什么氣勢,比起傳說中的別塵劍仙,更像是懶洋洋提著燒火棍捅柴火的懶人一個。
放在戰(zhàn)斗中,看著倒像是游刃有余。一個相當(dāng)氣人的姿勢。
沒辦法,他這一脈最擅長的并不是劍術(shù)嘛。何況當(dāng)了一百年的病秧子,這副被天魔蝕蛀得千瘡百孔的老胳膊老腿兒已經(jīng)沒法子跟年輕時一樣上躥下跳了。
天下劍修,分為兩大流派,劍心流與劍氣流。劍氣流是最常見的修行法門,練劍、養(yǎng)劍,以兵器為法寶;劍心流則無需動用金鐵刀兵,以心化劍,往往是馭使劍光,一氣化數(shù)劍。
劍心流是“我心即劍”,劍氣流是“劍即吾身”。
在外行人看來,只要是個劍修,就一定是有劍心的,只有內(nèi)行人才分得出劍心流先天劍心與劍氣流后天劍心的區(qū)別。劍心流“無中生有”的開悟委實太難,對天資道心要求極高,常人不得法。
如果不是那位劍神誅魔逆天,威震天下,劍心流一脈或許早已沒落了。
但那不世劍心,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是傳到了他的手上,陪他一起遭逢厄運,或許還是逃不開沒落的命數(shù)吧
明月懸垂眸看著自己隨手凝出的月華劍光,笑了笑,似是自嘲,似是無謂。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幫他剛才他對我痛下殺手的時候,你為什么不來救我的命現(xiàn)在我要報復(fù)他,你倒是心疼了”
少年的臉上怒意如焚。明明是冰刻一般的五官,就這么燃燒起來,使人幾乎要錯覺他的眉目將像浮冰一樣碎去。
“我是你們之間的阻礙嗎”他問。
“”
等等,剛剛不還是武俠片場嗎,臺詞不對啊明月懸握劍的手抖了一下。
明月懸道“我只是想讓你們都冷靜下,為什么非要動武”
他能感覺到,越招塵的目光正烙在自己背上,令他脊背震顫,不敢回頭。
令他痛心,又無可奈何。
至少這一回,他拔劍時,還是擋在了自己的身前。越招塵舍不得眨眼,心中一霎悲喜交集。
“我不知道你這一場婚事究竟是為了什么,但我承諾,無論有什么內(nèi)情,但凡你有半點不情愿,我都愿意帶你走。”
明月懸終于回過頭來,嘆了口氣“帶我去那里天心不二道么他們知道你今天會來嗎,知道你對我說了什么嗎”
不過剎那,越招塵的臉色灰敗下去,頹然若死,倒像是中了他自己的彈指枯榮。
比方才相別辭的那一刀更狠。
相別辭眨眨眼,終于覺出了有些不對。越招塵是要動真格的。如果明月懸真的被這人帶走了,他怎么才能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境下完成刺殺
“喂,你是我道侶啊,別不要我啊”他終于記起自己裝的是個小姑娘了,一邊干哭一邊收起刀,若無其事地撲過去。
“不要理他”
明月懸被他捏出來的假嗓子吵得頭疼,扭臉又看見他血跡斑斑的半個肩膀,猶豫了一下,還是捏了個水訣幫他洗凈了傷。
“有傷也不處理,就打算披著衣服亂跑啊”
他脫下自己大紅的外袍,罩到相別辭的肩膀上。
少年瞪大了眼睛。
從來沒有別人替他處理過傷口,母親和師父,都只是遠遠站在一旁,教誨的聲音高高飄下。
那一抹大紅飛過來罩下,他忘了閃躲。
相別辭呆呆地用手拉緊了外袍,那是別人的衣服,有別人的溫度,別人的味道。
天下怎么會有如此清而遠的香氣
他嗅了嗅。
越招塵注視著這一幕,眼睛更黯了。
“你記不記得,當(dāng)年你是怎樣拒絕我的”他終于還是道出了,那一直藏在心底的話,“那一年我在傷情樹下同你訴了衷情,你告訴我你不能答允,因為你修的是無情道,不能動情。”
“你的心里只有劍,不會有心上人。”
“我相信了,然后,等來了今天你的大喜之日。為什么”
明月懸仰頭看向天際。
天宇明凈,風(fēng)色一如琉璃,像極了那日的天氣。
傷情樹上,紅線掛滿枝頭,望不盡處是相思。
那一天之前,他以為他們可以成為朋友。但人的心就是如此微妙,有的話一旦說了就是覆水難收,誰的真心付了就無法再肝膽相照。
其實當(dāng)年他修的的確是無情道,只是百年前在七玄間之亂中,他修為盡毀,道心不再澄明,過往為修無情道做的種種努力都付了東流水。
可他不能告訴越招塵,他的修為毀了。他的傷勢可以告訴朋友,卻不可以透露給天心不二道的大弟子。
“人都是會變的。”
他想了想,用了這樣一句話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