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瞧著細細的銀針尖子,阿荷混身已起了麻意,嘶嘶的嘆著“疼,疼,好疼。”
朱玄林垂著眉頭,忽而就說了句“你瞧窗外那黑影可是小閣老”
阿荷聽的一聲,瞬時扭頭就喚了一聲“爹”
德勝在外擺了擺手,笑道“陳姑娘,是奴才。”
等阿荷回過頭來,一條又細又長,已然叫血泡軟的竹蔑就在朱玄林手中,他微抽了抽唇角,接過刀片來仔細的刮著竹蔑。
“細點,再薄點兒,否則飛不起來。”阿荷不滿于他的緩慢,跪在圈椅上湊了過來,頭幾乎要垂到刀片上“你怎的這樣慢,再下點兒狠手,風(fēng)箏總要身子夠輕才能飛起來”
他個手廢,一瞧就是不會干活的樣子。阿荷手還疼呢,心急,就想奪朱玄林手中的刀片。
“本宮糊的風(fēng)箏,何曾飛不起來過”朱玄林忽而停了,頗不耐煩的說“陳姑娘,抬頭,坐正。”
“你分明說自己不會作這些手工的。”阿荷一句反問,忽而驀得想起來,小時候陪小公主一起頑兒,每每總是她的風(fēng)箏飛的最高,也飛的最穩(wěn),小公主每每都格外自豪的說這是我哥哥替我扎的呢。
騙子
阿荷心說。
她于是退回原位,一手支著下頜,坦然肆意的打量著對面相貌俊美,面頰如霞,而又頗有些呆頭呆腦的騙子。
他連頭都不抬一下,緩慢,細致,竹蔑刮的并不細,忽而抬頭掃了她一眼,隨即深吸一口氣,頓了良久,慢慢拉過紙來,往上面仔細涂抹起了漿糊。
要說退婚的時候,阿荷也沒覺得什么。
但此刻忽而便有點喪氣,難道說在他的眼里,就真的瞧不見她,討厭她
小時候也就算了,她確實跟個傻小子似的,可現(xiàn)在人家分明不是了嘛,瞧人家此刻多溫柔,阿荷心說。
是因為她不夠美沒有牛素真的鮮衣,沒有馮寶君的溫柔
想退婚是一碼事,被人處心機率的退婚,又是另一碼事兒。阿荷忽而生了好奇之心“今兒的宴席上,來了那么多的姑娘,大家可全是沖著太子殿下來的,據(jù)說太子殿下今兒要選妃嬪。您都到書院里仔仔細細的瞧過一回了,想必心中定然有數(shù),既咱們都退婚了,能不能小聲兒的告訴我一回,您看上的是誰”
“你猜。”朱玄林仍不抬頭,手越發(fā)的遲滯,緩慢。
冷冰冰的樣子,多高傲似的。阿荷腹誹著,忍不住又湊了過去“牛姐姐據(jù)說牛大人很早以前,就曾在宮里專門守著,給太子殿下看過牛姐姐的繪像呢。怎的,您可屬意于她”
“沒有。”薄唇輕掀,他吐了這么一句。
是沒有接到過繪像,還是心里沒有她
阿荷簡直要抓狂了,湊的越發(fā)的近,仔細看著他的臉,看他可有撒謊的跡象。可他眉堅目毅,就跟那禁欲的和尚似的,眉頭一動不動。
禁欲,阿荷心中一陣狂跳,說我一個小姑娘,怎么能有這種荒唐的想法。
但她的嘴犯起賤來,就收不住了“那可是馮姐姐馮姐姐每日牛乳沐浴肌膚,相貌生的又美,舉止端莊,又還是皇后娘娘的甥女,親上加親,沒了我這個霸著名兒的,她該要作太子妃了吧。”
“沒有。”可恨,他又吐了這么兩個字出來。
“那是嬪還是良娣。”
這一回,朱玄林抬頭了,停下手中刀片,一字一頓“本宮此生只娶一人,不納嬪妾,不設(shè)妃位,所以沒有你說的那些東西。”
喲,一生一世一雙人呢,阿荷心說,那就是原本心中就有個紅顏知已了。
好恨好恨,她好想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那可是太子殿下在外時,就有那么一個女子,早已放在心上”
她指腹在桌上漫無目的的劃著圈兒,緩緩就湊近了他的手,他于是忽而停住,垂眸,一直盯著她細細的手指在看。
“是。”這一回,他終于承認了。
阿荷心頭一陣狂喜,仿佛終于窺見了什么秘密大寶貝似的,整個人就湊了過去“那她為何不來京城,又為何不入宮是因為門第不夠高,叫你難以在帝后面前啟齒”
他的喉結(jié)在劇顫,唇干的可怕,能明顯的瞧見開口時,唇皮粘在一處“她不喜歡宮廷生活,大約也也不喜歡本宮。”
“可太子殿下挺好的呀,為何她會不喜”阿荷憤怒了,天下間竟有如此偏倔的女子,連太子的寵愛都不肯要。
“她比本宮小了很多,小孩子們總是總是有自己的生活。”朱玄林竭力的別過頭去,少女身上甜絲絲的香氣,清涼,舒潤,而她頭湊的太近,他能瞧見她衣衽敞開的后背上,玉色的肌膚仿似山巒一般。
“陳姑娘,坐回去。”他又補了一句,愈發(fā)的不耐煩。
阿荷納了悶了,心中也不停的鄙視朱玄林。想她父母在一處,永遠都似粘在一起分不開的一樣,她向來以為,那才是夫妻該有的相處之道。
再瞧瞧這個朱玄林,到了如此半夜,還要端坐著,也難怪他的心上人不喜歡他,呆板呆板,實在呆板。
而強留著她一夜,阿荷原先還以為,他或者是對她有些什么想法了,如今總算明白了,如此相對一夜再退婚,于他來說,就好比南郊祭天,北郊桑蠶,是種儀式感。
另剪的一只,五彩斑斕的大花翅膀,巨大的骨架,兩層翅翼,后面再綴上尾須,竟是一只大鳳凰。
不過劃到一半,阿荷就熬不住了。
側(cè)首望了眼窗外,她嘆道“天竟然還未亮。”
“你不妨去里間睡一覺,等你睡一覺再醒來,天就亮了。”
阿荷搖頭“我就在此,桌子上瞇得片刻就得。”到底未嫁的女子,那里能當著男人的面,上別人家床睡覺的。
她一只手長長伸出去,往太師椅上一跪,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困到不行,快要閉上眼晴的時候,她抬頭飛速的掃了朱玄林一眼。
他的面色似乎比原來更白些,面部肌肉繃的緊直,發(fā)間似乎略有濡顯,總之,模樣極怪。當然,依舊坐的那般直,仿如一只雕塑一般,只有手臂緩慢而又機械的動著。
但困倦襲來,阿荷她就睡著了。
這時候,朱玄林才頓時松了一口氣。
纖細的腰肢,微向后厥著的屁股,并兩條細細的胳膊,從衣衽之中露出來的,圓潤而又纖細的手臂,她就好似還是個小嬰兒時一般,倦了困了,隨意的那么一臥,叫他想要過去給摟起來,抱著,替她找個安穩(wěn)的睡處。
那種邪心一喚即起,他想摟著她,抱著她,緊緊的抱著。
只要這樣的念頭從心中浮起,通身筋絡(luò)便仿如被熨燙過一般的燥熱,舒爽,可以想象,要真把她摟在懷里,那種感覺得有多舒服。
他前胸還好,后背叫汗?jié)裢钢螅纸凶茻岬纳眢w給烘干,此時背上深青色的布面上,便是白白的汗?jié)n印子。
他依舊不敢動,一動不敢動,但是艱難而又緩慢的,湊近了小阿荷,伸出一根手指來,小心翼翼伸到她鼻尖處,但因為那只手顫的厲害,并不敢真的去觸摸她的唇。
于是,只敢以指撫于虛空中輕輕的劃著。
她的唇形可真美,從一側(cè)緩緩而起,手上到棱形翹起的唇鋒,再忽而蕩低,一點點的,他摸摹著那點子紅紅的唇,她微微的呼息,像只看不見的小蟲子般躥到他的指尖,再躥到他的心里,于心里搔起了癢意,整個人都控制不住的膨脹起來,堅硬如鐵。
到底還是那種渴望占據(jù)了上風(fēng),他整個人往前傾著,隔著一張桌子,確保自己不會暴起,于是就一點點的湊了過來。
從她飽滿的額頭,到秀挺的鼻梁,兩點彎彎的眸子緊閉著,純真的像個孩子一樣,肩膀又窄又瘦,他于是再往前湊了一點,也許是因為他的身體太過灼熱,她明顯的簇了簇眉。
仿如要從沼澤里拉扯身子一般,朱玄林極力的將往后退著,可是身體不由他控制,他想離的近一點,再近一點,然后便屏著息,定定的望著,就此一眼,時光永駐而不再流逝,該有多好。
就在這時,輾轉(zhuǎn)到四更的羅錦棠急不可奈的,也就起來了。
皇后從昨夜起,哭聲就沒有停過。
待得錦棠起了床,收拾好來給她請安時,她連床都起不來,卻也吩咐著丫頭,讓給錦棠賞了許多東西,只說自己錯怪了阿荷,這些全是賞賜阿荷的。
畢竟皆是婦人,看皇后哭的這般傷心,錦棠也就不好再多說別的,匆匆自坤寧宮出來,徑自一人,就往慈慶宮而來。
到了門外,錦棠便已在叫“阿荷阿荷”
朱玄林瞬時就站了起來“德勝,出去告訴羅夫人,就說陳姑娘昨夜已然出宮,讓她先出宮去。”
一院子的人行走起來都跟貓似的,德勝躡手躡腳就出來了“羅夫人,您家阿荷姑娘,昨夜已然出宮了,您怎的在此喚她”
錦棠道“新鮮了,昨夜分明大家都說阿荷不曾出宮,這會兒你告訴我她出宮了”
德勝笑著拍胸脯“真出宮了,是奴才親自送的,而且,奴才還派了人說好了的,不送到您家府上,不準回來。”
錦棠莫名覺得有德勝笑的有些賊,但到底不敢想自己曾經(jīng)一口口喂到大的孩子長大之后竟變成了頭狼,此時圍圈著自家的小兔子,這是在哄自己了。
心有不甘的看了一眼,錦棠于是終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