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瑗一直吊著的那口氣,這時候才徹底松緩了。
她躡手躡腳靠近了點,看著杜聿霖毫無防備昏迷的俊臉,當(dāng)即果斷拎起包包轉(zhuǎn)身出門。
開玩笑,知道杜聿霖是頭狼,她早做了準(zhǔn)備,包里的粉撲罐裝的是迷藥,為了把杜聿霖藥過去,她整罐倒下去的!
沈南瑗也是賭,一出門,穩(wěn)住了臉上神色,一臉若無其事地蒙混出去。
康山別莊是杜聿霖的住處之一,配的也是他的人,不過時間緊湊,大家只知道二少帶回來個女人,卻不知是個什么身份,也因此方便了沈南瑗出走。
而山莊門口,停著杜聿霖來時的車,許副官卻不在,是個年輕的后生,看到沈南瑗行了禮。
沈南瑗原本打算繞過去離開,等經(jīng)過的時候突然改了主意,“二少讓你送我回家,沈副部長家。”
“是。”
沈南瑗坐上了車,心里慶幸得意,康山別莊離城遠(yuǎn)著,沒有了車,看杜聿霖怎么辦!
汽車的尾燈在夜里亮起,投射兩道光影,塵土飛揚。
在車子投身入黑暗后,別莊二樓主臥的窗戶打開,杜聿霖站在窗簾旁,點著一根煙。
他從不喝開過口的水酒,即使是在自己的家里。沈南瑗的動作他在浴室那看得清楚,就是想看她的后招。
結(jié)果,那丫頭跑了。
在繼第一次敲昏他之后,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他想起了在梨園時她利落果決的身手,以及飛身撲來時的眼神,裹挾著他自己身體里越來越濃烈的欲望,陷入了沉思里。
沈南瑗在車?yán)镞B著打了三個噴嚏,心底涌上不祥預(yù)感。
自己好像又作死了一次,但好過讓杜聿霖囚在山莊里,只要回了家,好歹沈家還能提供點庇佑罷!
她跟司機道了謝,飛快走進(jìn)了沈家,仿佛回了家,才能徹底安了心。
此時已經(jīng)是半夜,給她開門的傭人都睡眼惺忪的。
靜悄悄的客廳里卻坐了個人,那人見著沈南瑗就來了精神,一雙銅鈴兒眼放著光,“嗬,沈南瑗,你還曉得回家了!跟人私會到深夜,你還知不知羞恥了!”
沈蕓芝的聲音很大,她帶著報復(fù)的快意,就是要驚動所有的人。
尤其是這個家的家長沈黎棠。
她還要姆媽和大姐看一看,她可不是沒腦子的。
姆媽整天覺得大姐哪兒哪兒都好,可大姐還不是被這鄉(xiāng)下來的給欺負(fù)了。
今兒,就且瞧她的。
沈南瑗原本就做好了回家接受盤問的準(zhǔn)備。
可饒是如此,也沒有想到第一個朝她發(fā)難的居然是沈蕓芝。
客廳里并沒有其他的人,聯(lián)想到前兩次沈黎棠帶人出門尋她的經(jīng)歷……難不成沈黎棠又帶人尋她去了?
沈南瑗的腦瓜子轉(zhuǎn)的很快,她在想一會兒要怎么和沈黎棠扯這件事情。
遇到故人是肯定不能說的,還有三姨太那里,不曉得是怎么跟沈黎棠說的。
沈蕓芝見她不出聲,以為她心虛,又高喊:“我沈家才不要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女兒。阿爸,三姐同人私會這么晚才回家,阿爸你快出來啊!”
沈蕓芝這直白的操作,讓沈南瑗一窒。
不過這倒提醒了她,原來沈黎棠是在家里的。
他沒有出門尋她,多半是李氏從中做了些什么。
聯(lián)系到這許多日,李氏表現(xiàn)出來的善意,沈南瑗便把賭注下在了她的身上。
在沈蕓芝鍥而不舍地叫喊下,樓上終于有了動靜。
先是蘇氏穿著絲綢的睡衣推開了房門,不悅地道:“蕓芝,你在鬼叫什么?”
這呵斥在沈南瑗看來假的要命。
而且更像是這母女幾個串通好的。
沈南瑗不吱聲,且等事情再發(fā)酵發(fā)酵。
畢竟她此時還沒有出手就贏的機會。
蘇氏下了樓,眼睛也終于從沈蕓芝的身上挪到了沈南瑗這里。
她端著主母的架勢,責(zé)問道:“是啊,南瑗,你怎會這么晚才回來?三姨太可是早就回來了!”
沈南瑗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哦,三姨太呢?”
她一點都沒有向蘇氏交代去了哪里的架勢。
沈蕓芝繼續(xù)高喊:“阿爸,阿爸,三姐不服管教。”
別說沈南瑗了,就連蘇氏都被女兒這種小孩子的直白告狀方式給嚇到了。
轉(zhuǎn)念一想,沒準(zhǔn)兒這樣真把事情辦好了,索性由她。剛好,大鬧一通,攪壞了二姨太的好事。
沈黎棠出門應(yīng)酬,喝的半醉,也是天黑時才到家。
蘇氏那會兒就想和沈黎棠說起沈南瑗的事情,可沈黎棠醉醺醺的卻被二姨太勾|引,不等她借題發(fā)揮,就轉(zhuǎn)身進(jìn)了二姨太的房間。
那二姨太薛氏進(jìn)門多年,一直沒能生下一兒半女,可不是絞盡腦汁癡纏沈黎棠。
可她也不想想,沈黎棠醉酒醉成了什么樣,莫說薛氏沒有生孩子的命了,就算有,她也不怕喝酒影響生出個傻子!
蘇氏這一走神,就走的有些遠(yuǎn)了。
她自負(fù)自己尚有風(fēng)韻,也深信沈黎棠對她是有感情的。若不然,當(dāng)初也不會扶她當(dāng)正室太太。
只不過,男人的感情啊,做不得數(shù)的。
當(dāng)初哄她的時候,什么誓言都發(fā)過,可現(xiàn)在呢,有了兩房姨太太,每月睡在她房間里的次數(shù)一只手就能數(shù)過來。
其余的時間不是和姨太太們睡,就是在外面鬼混。
沈南瑗等了半晌,蘇氏居然默不作聲了。
她心里覺得奇怪,就見蘇氏的臉色一會兒一變,不知在想什么居然想到了出神。
說來也奇怪,沈蕓芝都叫了這半天,沈黎棠還是沒有動靜。
二樓,沈蕓曦和沈蕓卉手挽手立在門前,冷冷看戲。
就連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沈元闌,手里握著書冊,都站在在了他的門前,滿目的焦慮。
沈蕓芝見二姨太的房門仍舊緊閉,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沈南瑗,我今天就替阿爸教訓(xùn)你。”
說著,她揚起了手,作勢要打。
只不過,沈南瑗的反應(yīng)更快,抬手擋了一下,好死不死,沈蕓芝的手打在了她的傷口上。
沈南瑗頓時疼的臉色一白。
沈蕓芝一擊不中,卻得了機會又開始叫了:“阿爸,快出來啊,要打死人了。”簡直沒完沒了。
樓上的沈蕓卉看不過眼,悄悄地碰了碰沈蕓曦,示意她去敲二姨太的門。
可沈蕓曦還記得自己是怎么從督軍府走回的沈家,她略作猶豫。
沈蕓卉皺著眉頭,低斥了一聲:“膽小鬼!”便自己動了腳。
沈蕓卉徑直走到了二姨太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阿爸,你快來看看,家里鬧得不成樣子了。”
她沒有說到底是誰在鬧!
樓下的沈蕓芝不悅地瞪了瞪眼睛。
二姨太的房間里頭好像傳出了什么聲音,沈蕓卉豎著耳朵聽了又聽,干脆威脅起了二姨太:“二姨娘,你若再不喚醒阿爸,出了什么事你擔(dān)待的起嗎?”
還別說,這回叫對人了。
先前沈蕓芝鬼叫了那么久,沈黎棠卻呼嚕聲動天,再鬼叫的大聲一點,他也是聽不到的。
但薛氏是醒著的。
今晚,沈黎棠在她身上并未折騰多久,便翻了個身,帶著一身的酒味沉沉地睡了。
薛氏卻睡不著,她一動不動,小心著沈黎棠留在她體內(nèi)的子孫根,不要流了出去,心里緊張又失落。
她今年都二十八了,她想生個孩子,最好是個女孩。
這樣,她在沈家的日子才能越發(fā)好過。
薛氏聽見了外面的聲響,卻一動沒動。
她才懶得管蘇氏的女兒和沈南瑗的沖突。
她是表面上巴結(jié)蘇氏不錯,可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誰讓蘇氏是太太而她是妾呢!
還有蘇氏的幾個女兒,一個一個鼻孔朝天,哪個把她放在眼里過。
聽聽,這老二又威脅起她來了。
薛氏在心里冷笑不已。
可就是這時,身邊人的呼嚕聲急促斷裂,他翻了個身子,閉著眼睛問:“怎么了?我好像聽見誰叫我!”
薛氏扯著嘴角笑的很難看的樣子,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哦,老爺,正要叫你呢!底下說三小姐回來了。”
“三小姐回來就回來,這是她的家,她不回家還要回哪里?”沈黎棠沒好氣地說。
“是這樣,今日老爺不是讓三小姐和三姨太一塊兒出去看戲!可三姨太是自己回來的,三小姐剛剛才回來。”薛氏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蘇氏的戰(zhàn)線,她賣個好給蘇氏,也只是希望自己的日子好過一些。
沈黎棠的酒醒了一半,他用手臂撐起了身子,不悅地皺眉。
薛氏趕忙拿了他的衣服過來。
沈黎棠滿臉的不快,嘟囔著說:“就沒有一個讓人省心的。”
沈蕓芝期盼了許久,真的等到沈黎棠披著外袍走出來的時候,她差點得意地大笑。
幸好忍住了,她指著沈南瑗告狀:“阿爸,你看三姐,都這么晚了才回來。姆媽不過是關(guān)心她,就被她好一頓訓(xùn),阿爸你快管管啊!”
沈蕓芝的腔調(diào),就好像是三歲的小孩在要糖吃……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管。
沈南瑗腦補了一下,有些惡寒,不曉得蘇氏母女是不是改變策略了。
沈黎棠的眼睛朝她看了過來,“南瑗,為何怎么晚才回家?”
沈蕓芝興奮地?fù)尨穑骸翱隙ㄊ峭擞臅チ恕?
沈蕓芝平日里就把自己一些用不上的東西擱在里頭,那個房間早就成了她的附屬。
沈南瑗一來她就得騰地兒,為此打心眼兒里不爽那鄉(xiāng)下來的土包子。
“三小姐,屋子這幾日都有通風(fēng),被套褥子也都是今兒個新?lián)Q的,用梔子香薰過。”
家里的女傭引著沈南瑗上樓安置,因為她客氣的一句“謝謝”心生好感,尤其她模樣還嬌滴滴的,又補了句道,“老爺可是期待您回家來,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喚我們就是。”
“瞎殷勤。”沈蕓芝跟在后面上樓,瞥見門口這一幕,沖那女傭沒好氣地橫過去一眼,“反正也住不了幾時,眼淺的東西。”
女傭低垂腦袋,并不敢反駁一句。
沈南瑗差點被個黃毛丫頭給氣著,她忽地想起來自己被接回沈家的目的,一陣堵心。
她思緒一轉(zhuǎn),轉(zhuǎn)頭故作不明地問女傭人,“什么……住不了幾時,妹妹這話是什么意思?”
女傭被問及,更顯局促了,“三、不是,四小姐說話……我也不大清楚。”
要跟杜督軍府結(jié)親這樁事老爺是下了命令封口的,暫且先瞞著一陣,怕的就是三小姐知道后覺得心涼。可但凡有眼睛的看到沈南瑗這等姿色去配個傻子,都覺得可惜,尤其這美人兒還溫柔良善。
“四小姐玲瓏乖巧,最受老爺喜愛,說話即是如此,三小姐您別往心里去。”可惜歸可惜,也不是她一個傭人能左右的。
沈南瑗就沒往下說什么,點了點頭算是謝過她好意提醒,關(guān)上門休息了。
第二日,沈南瑗直到餐廳正對的西洋鐘過了九點半才施施然下樓,她昨個翻來覆去約莫到凌晨才睡著,這會兒還發(fā)著懵,她暈乎乎地走下樓梯。
樓梯旋窗那灑落的晨光如在她身上攏了一層輕煙薄紗,和那一身煙云青色長裙相襯,腰細(xì)窈窕,膚白勝雪,叫人眼前一亮。
蘇氏正坐在客廳里喝茶,一抬頭也看見了人,少女姿色明朗,比起昨個的狼狽,眼下拾綴過后展露的面貌讓她心中警鈴大作。
她在沈南瑗身上看到了白氏的影子,嫉恨怨毒就爬上了心頭。
而沈黎棠在出門前特意交代自己要好生教養(yǎng),可愣是沒想到這鄉(xiāng)下丫頭一等就讓她等了近兩個鐘頭。
雖說心底滿腹怨氣,可她臉上愣是一點不顯,笑容擺上臉,“南瑗醒了,早點給你留了。”她揚聲叫陳媽,“去把早點端上來。”
彼時,沈南瑗正巧走到客廳,就聽得一聲細(xì)微嗤笑聲,以及一句含糊似耳語的嘀咕著‘這算早飯還是午飯’。
她順著聲源瞧過去,看到了坐在蘇氏旁的小婦人。一身旗袍剪裁貼身,曲線畢露,頭發(fā)也燙著當(dāng)下時髦新潮的波紋卷,妖妖嬈嬈,正是昨個介紹過的二姨太薛氏。
她挑了挑眉,未置聲,隨著蘇氏老老實實坐下用早飯。
這在薛氏眼里,沈南瑗就是怯懦。也叫蘇氏有手段,這就把人送去鄉(xiāng)下養(yǎng)廢了,好好的嫡出大小姐變成三小姐,就連被賣了都還傻傻替人數(shù)錢去。
“瞧這瘦的,多吃點兒。”薛氏一轉(zhuǎn)臉就換了個樣,就像方才那話不是她嘀咕的一般,對沈南瑗頗多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