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解決病歷問題,已經(jīng)有了初步想法。我會將繼續(xù)追下去的,合作伙伴都不敢追的話,將來顧客更不用追了。”阮思澄小聲問道,“所以,邵總,咱們不清算行嗎?”
邵君理的兩邊嘴角忍不住地向上撩起:“行。”
這姑娘……
阮思澄肉眼可見地松口氣。
“當(dāng)然行。這2000萬是一開始就投進(jìn)去的,也沒辦法隨隨便便抽回來吧——那成什么樣子。”
“謝謝邵總。”
“得了。”
北方五月,滿天飄絮。楊絮好像白雪一樣,忽飄忽墜,時起時落。
因為到處都是楊絮,阮思澄便伸手去抓。
她本以為肯定可以攥到一個,沒有料到攤開手心卻是空的。
她不甘心,繼續(xù)抓,左右爪子一齊上去,然而有陣風(fēng)吹過來,還是什么都沒撈到。
邵君理的眼珠一轉(zhuǎn),默默看著。
女孩子手小,手指白白的,長長的,細(xì)細(xì)的,手背皮膚在五月的陽光下面透明一般,都能看到青色血管。沒涂指甲油,指尖幾點桃粉。
她撲騰著,伸手撈,十根手指彈琴一般,十分靈活,在空中舞。
微微啟著兩片嘴唇,水嫩嫩的,表情有點兒呆,臉揚著,眼睛向上看,專注認(rèn)真,睫毛很長,眼睛清澈,被光覆上一層亮色,虹膜好像透明似的,深深淺淺,讓人可以看到里面。脖頸修長而且平滑,有女人的那種柔軟。
春天風(fēng)不時地起,阮思澄一無所獲。
她嘆口氣,收回了手:“好怕這在預(yù)示什么。”
邵君理問:“什么?”
“努力、拼命地抓楊絮,都是徒勞,竹籃打水,什么都沒能攥得住。這些楊絮像是機(jī)會,滿天都是,漫天狂舞,可卻并不屬于自己。”
“……”邵君理低頭看看。
因為穿著西裝,粘附力強,正好有片楊絮被風(fēng)吹著粘在他胸膛上,要落不落。
他伸手捏起來,三指夾著。
阮思澄站定了,他也站定了,兩人四目相對。
邵君理的目光鎖住阮思澄的,把那楊絮遞到對方眼睛前面:“行了,我會幫你。”
“邵總……”
“拿著。”
“嗯。”阮思澄接過來,覺得好燙。
她用手心牢牢攥著。
路口就在前面,阮思澄見邵君理的特斯拉Roadster已經(jīng)到了。邵君理的老爸平時非常高調(diào),各種豪車,邵君理倒沒有,喜歡電動的。
路口處有一座立式的廣告箱。
因為正好迎風(fēng),廣告屏幕下邊框上堆滿楊絮。
邵君理一笑,伸手撈起一撮,對站在身后正送他的阮思澄說:“大把大把機(jī)會扎成堆地等著。但前提是你要堅持走到這里。”
“謝謝邵總。”
她死盯著對方剛剛舉到自己眼皮下面的一小把楊絮,忽然之間起了惡作劇的心思,想要看看這個永遠(yuǎn)裝酷耍帥穩(wěn)如泰山八方不動的小霸總嘴角抽搐面容扭曲的樣子,一縮腦袋,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dāng)之勢,眼睛明亮嘴角帶笑,向著對方手心中間呼地吹了一小口氣,讓楊絮全都飄起,往對方那一邊飛!
知道對方不會生氣。
可邵君理卻沒有動,更沒嘴角抽搐面容扭曲,依然攏著手心,只是輕輕瞇起眼睛,隔著白白、輕輕、一片一片的東西,看阮思澄。
阮思澄也正在觀察對方反應(yīng),被人這么一盯,心臟漏跳兩拍。
兩秒鐘后,邵君理又睜開眼皮,目光一如既往刀子一般地利,一眨不眨,收回手。
阮思澄忽口干舌燥。
她點頭哈腰,掩飾地道:“對不起,開玩笑。”
“嗯。”
見邵君理頭發(fā)上有一片楊絮,阮思澄挺自然地出聲提醒:“那個,您腦瓜上有一片毛毛。”
“哪。”
“就……”阮思澄用食指隔遠(yuǎn)遠(yuǎn)地點著,“那邊……”
“看不到。”
“……”阮思澄大著膽子,伸手,幫忙摘。一下沒有撲拉下來,楊絮還碎了,沒辦法,她便只有用手捏著那點毛毛,順著對方幾根發(fā)絲硬捋下來。
她說不好,然而覺得這是帶曖昧的試探。
說不定,自己剛皮那下性質(zhì)也差不多。好像兩只動物,繞圈、游走、慢慢接觸旋即分開,再接觸,再分開,想要摸清對方的態(tài)度,同時也想捋清自己的感覺。一厘米一厘米地靠近,且還是螺旋式地接近。
大概都有一點朦朧。
她對邵君理,有感激、有依賴、有崇拜。罷免錢納以后更依賴,見到“核磁共振醫(yī)療影像AI聯(lián)盟”以后更崇拜……甚至依稀有點迷戀。
還有幾回全身過電,是男女的化學(xué)反應(yīng)。
“喜歡”大概不是,“愛情”更算不上,可是,對接近、了解、曖昧、感受,再接近了解曖昧感受的這個過程,她既擔(dān)心恐懼卻又躍躍欲試,和當(dāng)CEO時十分相像,可能骨子里面就愛那種刺激。
“行,”邵君理說,“看起來是精神多了。”
“好,”又起風(fēng)了,阮思澄把一縷頭發(fā)別在耳后,“我回去了。”
“嗯。”
邵君理最后又深深看她一眼,走到路邊。司機(jī)已經(jīng)打開車門,邵君理的長腿一邁,坐進(jìn)后排,司機(jī)伸手推上車門,邵君理從窗子最后望了一望,正回視線,說:“走吧。”
司機(jī)錢穆:“好的邵總。”
…………
阮思澄回思恒醫(yī)療,把貝恒叫到辦公室。
“貝恒,”她說,“邵總說的幾個方向先試哪個?”
“思澄,”貝恒說,“我依然是……沒有信心。”
阮思澄:“…………”
“我真的是要崩潰了。”
“……”
“幾個方向,不知道能不能行,也不知道哪個能行。每次都要重查資料、重寫代碼,時間一共只有一年!!!真的,以后可能每回卡住我都會想一走了之,那個時候思恒醫(yī)療重新招聘會更麻煩!不如現(xiàn)在……”
“貝恒,”阮思澄又繼續(xù)爭取,“這樣吧,我們留出11個月來開發(fā)產(chǎn)品。未來一個月內(nèi),你先試試自己覺得最靠譜的一個方向。若有成果,可以繼續(xù),咱們再聊。現(xiàn)在可能只是一直研發(fā)不順,壓力太大,如果情況改變你肯定會重新打起精神來的。”
“哎。”
“反正怎么也得干滿一年不是?等到股權(quán)初步成熟以后再辭。那下個月你也不能白拿思恒工資。”
阮思澄想:有進(jìn)展后貝恒該會改變主意吧。
最后貝恒終于點頭:“好吧,我再試試,不敢保證。”
“行。”
安撫下了貝恒,阮思澄心好累。
忍不住想:貝恒這個創(chuàng)始人、CTO是為什么不想干呢?
他給出的理由全部都是實話嗎?
如果都是實話,他壓力大、要崩潰,自己是否也要承擔(dān)一定責(zé)任?
沒有注意到他、安慰好他,也沒到鼓勵到他、支持到他。
讓他在這干得如此地不愉快。
對了,4月份時工程部的××辭職,當(dāng)時說要回老家了,會不會其實是自己做的不好?
阮思澄忍不住再次產(chǎn)生懷疑:自己真的適合當(dāng)公司的CEO嗎。
當(dāng)初是邵君理趕著鴨子上架,她又慌亂又緊張,又恐懼又期待,可說不定她的能力并不足夠。
貝恒……還會走嗎?
別吧。
貝恒要是真離開了,她一個人怎么辦呢?
錢納、貝恒都沒留住,真能帶著思恒醫(yī)療繼續(xù)走嗎?
沮喪、懷疑、不安簡直揮之不去,甚至一直持續(xù)到了晚上睡覺。
她沒卸妝、沒洗臉,就覺得整個人特別累,抖開被子躺在床上,卻睡不著,東想西想。
一直折騰到了兩點,阮思澄放棄了,擰開窗前臺燈,將床頭的相框舉起,仰天看著。
是邵君理那張“墨寶”:
【你也一定會發(fā)現(xiàn),
你比想象中堅強。
邵君理。】
昨天拿回來后,阮思澄便找了一個木制相框,裝起來,立在臥室床頭,激勵自己。
真的能一直堅強嗎。
她看著那相框角落處“邵君理”三個大字,覺得真是自信飛揚,一個恍神,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摩挲字跡。
描著對方筆跡,也寫了一遍“邵君理”。
幾秒以后,她把相框隔著被子抱在懷里,一個翻身,側(cè)過去躺,蜷起倆腿兒,緊箍相框,哼哼唧唧:“邵總……難受……心里難受……”
哼哼完才理智回籠,像扔燙手山芋似的,砰地一聲將那相框扣回柜面,關(guān)上臺燈,在黑暗中呼呼直喘粗氣,想:
我在干嗎??!!
我為什么抱著邵君理的名字無比柔弱地叫“邵總,人家難受”???
不,我沒栽。
Only有點曖昧而已。
不要人家一撩就傻了吧唧的。
被這么一打岔,阮思澄終暫時忘記貝恒的事,睡了四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