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元年,政通人和,百姓阜安。
因?yàn)檠瞿街性姆比A昌盛,各國商人、留學(xué)生、學(xué)者、僧人匯集京師長安,絲綢之路溝通東西,人文、物資薈萃于此,李唐帝國國力強(qiáng)盛,聲威日益煊赫。
這年孟秋時(shí)節(jié),在尊唐高祖李淵為神堯皇帝、竇皇后為太穆神皇后,太宗李世民為文武圣皇帝、長孫皇后為文德圣皇后的同時(shí),高宗李治皇帝稱天皇,武皇后稱天后,并稱“二圣”。
此后,朝中官員和民間百姓便以“天帝”、“天后”稱呼二位圣人。
因高宗李治衰弱多病、秉性懦弱,武皇后垂簾參政,逐漸大權(quán)在握。
武皇后精明強(qiáng)干,機(jī)智敏捷,命人編纂上千卷各類書籍,著《列女傳》、《樂書》、《臣軌》,大興科舉,提拔寒門文士,在民間的聲望越來越響亮。
臘月二十五,長安,金城坊西北角,裴宅。
日暮西垂,寒風(fēng)凜冽。庭前幾株勁瘦的枯木在稀稀落落的雪中撐開虬曲的枝干,最干凈的雪白,襯著最疏狂的墨黑,憑添幾分詩情畫意。
雪花飄入長廊,撲在臉上,化成冷冰冰的水珠,像淌了一臉淚。
裴英娘時(shí)不時(shí)伸手去抹,一張粉嫩的小臉蛋,被雪花弄得濕乎乎、黏答答的。
她躬腰縮肩,一手攥著高齒木屐,一手提著六破紅綠間色裙,小心翼翼穿過花園的回廊。錦襪踩在冰涼的地面上,涼意透過柔軟的絲帛,鉆進(jìn)腳心。
她冷得直打哆嗦,目光越過高高的圍墻和宅邸之外更高的坊墻,眺望著遠(yuǎn)處義寧坊的方向。
西域來的胡人大多選擇在長安西部居住,義寧坊是長安最西邊的里坊,自然而然成為胡人們的聚居地。
義寧坊里的胡人多,因此那里修建有始建于貞觀年間的波斯胡寺,有胡商信奉的火襖教舉辦塞襖會的襖祠,有摩尼教的教徒,有皈依猶太教的可薩人,有數(shù)不清的高鼻深目、絡(luò)腮胡子的胡商,有妖嬈嫵媚、雪膚碧眼的胡姬。
據(jù)說,裴英娘的生母褚氏現(xiàn)今住在義寧坊中。
雪落無聲,寂靜中,隔壁院子忽然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劇烈響聲。
裴英娘回過神來,墊起腳探出長廊,看到幾根翠綠色的長竹竿在風(fēng)中搖擺,每根竹竿頂上系著一面色彩鮮明的幡旗。
那是幡子,佛經(jīng)上說能夠避苦難,得福德。每年大年初一,長安家家戶戶都會立起幡子,為家中年幼的女郎、小郎君消災(zāi)祈福,祈求長命百歲。
裴家的幡子卻不是為十七娘裴英娘豎的。
再過幾日就是新年,婢女們在試竹竿的長度合不合適,郎君裴拾遺上朝前特意吩咐,要為十郎和十二娘豎幡子,她們不敢怠慢。
裴英娘遙望著幡子上繁復(fù)的花紋,十分羨慕。
上輩子她父母早逝,從小在各個親戚家輾轉(zhuǎn)長大,沒有享受過被父母疼愛寵溺的滋味。
這一世成為裴家十七娘,本以為能夠彌補(bǔ)這點(diǎn)缺憾,沒想到卻攤上一個嚴(yán)厲冷淡的阿耶,長到如今八歲,她從沒得過裴拾遺的好臉色。
倒是她那對血緣上不知拐了多少道彎的從兄和從姐,被裴拾遺當(dāng)成眼珠子一樣珍視。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雖然是寄人籬下,但一應(yīng)吃穿用度,比正經(jīng)的裴家嫡女裴英娘好多了,兄妹倆住著裴府最寬敞的院子,使喚著最多的使女僮仆,穿最好看的衣裳,吃最精致的事物。
要不是深知裴拾遺個性迂腐,裴英娘真的要懷疑從姐和從兄的生母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牽扯。
“十七娘,娘子喚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