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頭一邊沿坡而上,一邊遣散手下的人、安排分開搜尋,爬到坡上時,身邊僅剩下了兩名家丁。他手里攥根馬鞭,撥著面前的雜草藤蔓,鞭上依稀可見斑駁的血跡,看上去像之前抽打阿宣的那根。走到山毛櫸樹下時,含月將那根馬鞭看在眼底,忿然之余,將阿宣攬得更緊,抬起另一只手去捂阿宣的嘴,努力將彼此身體隱匿在枝葉陰影下,連大氣也不敢喘:無論如何,也不能教他再被抓回去了。
和含月的緊張對比,阿宣則冷靜得多。像是對所處的險境全然不知,他面上沒有半點表情起伏,被攬在含月懷里,漠然望著樹下走過的追兵。
下方的人沒發(fā)現(xiàn)樹梢里有異樣。經(jīng)過時,兩名家丁舉起火把在空中虛晃了兩下,很快便跟著老頭走遠(yuǎn)了。
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樹下沒了響動,含月這才將憋著的氣呼了出來:所有追兵都分散在荒林里,這下出村的路就暢通無阻了。茅草屋那兒只留有一名家丁看守,旁邊還拴著老頭來時騎的馬,正是出逃的好機會。
思及此,她將阿宣再次背了起來。一個縱身,躍向十丈開外,另一棵大樹的樹枝上。
這一躍的身法極妙,不要說背負(fù)著小孩,就連她自身也似全無重量一般,輕飄飄地便落在另一處枝巔。樹枝微微向下一沉,她腳尖輕點,背著阿宣又跳到了另一處枝頭,好似一只游弋枝間的山雀,輕盈靈巧,姿態(tài)悠然。身后的阿宣看了,木然的臉上總算多出了一絲訝異。
含月施展她最拿手的輕功,幾下兔起鶻起,轉(zhuǎn)眼便點著樹枝下了山坡,落于茅草屋后。
負(fù)責(zé)留守的家丁只是普通的鄉(xiāng)野漢子,何曾知道世上還有這樣的輕功,更不消說覺察有人接近了。
一道白影無聲無息落在那家丁眼前,他還沒來得及出聲,便被含月一掌擊暈了。
將阿宣放下,含月解開木樁上拴著的馬匹。那馬身軀膘壯,長鬃飛揚,看起來被馴養(yǎng)得極好。含月滿意地輕撫鬃毛,回頭望向阿宣,問道:“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男孩一怔,緩緩搖頭。
“什么意思你沒有家可回”
男孩點頭。
原來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難怪被欺負(fù)得那么慘。含月上下打量他:衣衫襤褸,渾身帶傷,斑斑血跡直教人看得心疼今晚好不容易救他逃出了火坑,定然是不能再讓他重新回去受苦了。
“要不我先帶你離開這里,怎么樣”
男孩低頭不答,看不清他的模樣和表情,似乎有所猶豫。
也對,畢竟兩人初見,對彼此而言都只是陌生人。含月考慮該怎么勸說,阿宣忽然走向昏倒在地的家丁,蹲下伸手在對方懷里摸了摸,掏出幾粒碎銀子,然后起身,將銀子遞給含月。
這是犒賞她見義勇為的報酬嗎
拿別人的錢來答謝她的出手相救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錢你自己留著吧,我不能收。”含月推辭。
阿宣上前一步,將銀子硬塞進她手里,“拿著。一起走。”
這是他開口同她說的第一句話,稚嫩的男童聲宛若云雀清啼,悅耳生脆,但語氣和語調(diào)都甚是平淡,全然沒有稚童的天真之態(tài)。
含月得了他的回答,一時間竟有些雀躍。“好,那我先收下,路上合計著用。對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jīng)]”
阿宣搖頭。
既然沒有想去之地,那就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將他安頓下來吧。含月張望荒林里的動靜,怕老頭一行人隨時會折返,她牽過馬說:“總之,先離開這里再說。”
右手扶上阿宣的腰,托他上了馬背,自己則翻身騎在他身后。
“坐穩(wěn)了”
抓起韁繩,半合雙臂把阿宣虛攏在懷里,含月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東,帶著他于夜幕中,絕塵而去。
明月懸空,皎潔亮白的月光斜斜灑下,映出兩人一馬匆匆的倒影。
在鄉(xiāng)道上跑了兩個多時辰,馬翻騰的四蹄仍不知疲憊地踏著月色,如風(fēng)疾行。蹄聲噠噠,在靜謐的夜色中回蕩,更襯出馬背上兩人的安靜。
自離開那片荒林后,兩人便再沒交談過。因不擅長騎馬,剛出發(fā)時,含月全身心都貫注于手中的韁繩和垮下的馬鞍,等熟悉了駕馭身下的馬,她見四周都是陌生景色,又開始煩惱起接下來該怎么安置阿宣,而自己又該怎么回家,一路始終心事重重,無心主動找阿宣攀談。
突然,身前人倒吸口氣,發(fā)出一聲悶哼。原來是含月的前胸貼上阿宣的后背,不小心碰到了他背上的傷口。
含月從恍神中驚醒,趕緊調(diào)整坐姿。因為阿宣渾身都是鞭傷燙傷和淤青,剛才騎馬時她一直夾緊馬肚
兩側(cè),挺直上身,胸膛同阿宣的后背保持兩拳左右距離。這刻意的騎姿起初倒無甚感覺,但僵持久了,肩膀和腰部的肌肉容易發(fā)酸發(fā)痛,背脊也漸漸放松,加上過于疲倦困頓,終于松懈坐姿,不留神碰疼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