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出聲來,像玉石相撞般清澈的嗓音,他說,“不敢不敢,六郎的外甥女真是懂事,給我行禮,我倒有些受寵若驚。”
舅舅行六,小字叫六郎布暖是知道的,這人既然稱呼得這么親熱,不像是府里的管家之流。不過白掙了她一聲舅舅,她有點不太痛快,欠了欠身道,“請問閣下是哪位認識我舅父沈容與么”
“自然是認識的。”那人說著拱手還了一禮,方道,“大都督軍中尚未回來,在下藍笙,是六郎的好友。姑娘有禮了。”
布暖蹙了蹙眉,怎么打發(fā)他來接府里沒人了不成她臉上不是顏色起來,挺直了脊背道,“公子客氣。舅舅不在,那夫人可還在”
藍笙仍是不疾不徐的模樣,重又仔細審視她,看見皂紗下的人有一張冷漠倔強的臉。
怎樣形容呢很純凈,比雨后的天空還要透徹三分。素面朝天,連花鈿都沒有貼,修長優(yōu)雅的脖頸,牙雕樣的鎖骨。皂紗那么長,把她的人整個籠住,風吹過,隱約露出白色的長裙和淺粉色的短襦。手臂間的金銀絲畫帛飛揚起來,就在那里昂首站著,亭亭玉立,像佛前的一株蓮。
他笑了笑,這是個有脾氣的姑娘,不似外表那樣柔弱。帶著刺的,憤怒的時候像只小獸,齜牙咧嘴的會咬人。
“是藍某孟浪了,還請姑娘海涵。”他無可奈何的又作一揖,“沈老夫人上滌垢庵還愿修養(yǎng)已經(jīng)七八天了,算來今明兩天便會回府。大都督近來軍務繁忙,不能親自迎接小姐,怕府里下人慢怠,便托在下在此等候小姐。”他說著露齒一笑,“沒法子,誰叫藍某官職微末,只是個云麾將軍,生來就是侍候令舅的,給小姐帶路是在下的榮幸吶。”
布暖看他
一眼,云麾將軍,從三品的官職,這人倒自謙得很。
“公子言重,著實愧不敢當。”她福了福,“那就勞煩公子了。”
藍笙回身引路,邊走邊問,“小姐以前來過外祖父家么”
布暖搖了搖頭,其實母親當年嫁給父親,外祖父并不滿意,唯恐布家頂著前朝大族的名號,怕將來像吳王李恪那樣,會被人處心積慮的連根鏟除。可父母的嚴加管束更激起了布夫人的反抗情緒,最后教條敗給了愛情,她是母親據(jù)理力爭后的產(chǎn)物。
直到她出生后,外祖父的態(tài)度才略有松動,但從不接女兒回門,只讓小舅舅來洛陽看望過一次,所以她從小就和沈府沒有往來。
藍笙說,“園子擴建過了,圣上嘉獎,另撥了十畝地充盈。你舅父花了些心思,如今園子很漂亮。小橋流水、亭臺樓閣,還有太湖石堆疊的假山呢”
沈府位于春暉坊深處,不似街市上的繁雜,是個很清凈的去處。藍笙熟門熟路的指引,翩翩衣角帶起路邊掉落的花瓣,輕盈轉(zhuǎn)過一片竹林,便到了一處回廊圍繞的富貴宅邸。布暖抬眼看,鳥頭門、虎頭釘,大氣磅礴。門口列著兩排戟架,兩掖各有四個甲士看守。
門前早侯了幾個丫頭婆子,看見她們一行人來了齊迎上來,斂衽欠身道,“給小姐見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