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fā)胡子都白花花了的里長正在院子里坐著等高老摳呢。他頭一天去見了那個遠房的侄兒媳婦,知道也就是這一兩天的光景了,到時候那個倒霉老摳侄子肯定又會來找他的……
哎,高老哥那么老實的一個人,怎么就生出了這么個敗家子?!除了那幾句話什么用都沒有的之乎者也,啥都不會!他前頭命好,爹娘在世的時候有爹娘照顧,爹娘過了還有個勤快的娘子,現(xiàn)在連娘子都走了,接下來該怎么辦呢——
他反正也一個上了年紀的大老爺們了,餓死了也就那么大的事兒,都是他自己造的孽,可是曼青那小閨女可惜了呀,投生了這么一個爹!
想到這里里長滿臉的皺紋里又添了一條。正在他愁眉苦臉的當兒,他家的小孫子砰砰跳跳地跑進院子里來,“爺爺爺爺,高老摳又往我們家來了!”
里長心想終于來了啊,但眉毛還是一豎,瞪著小孫子道:“什么高老摳,那是你小孩子家家該叫的?論輩分,你得叫聲伯——”
里長家的婆娘,大伙兒都叫孫奶奶的正好端了一個簸箕經(jīng)過院子,聽到老伴兒訓孫子,就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打斷了老頭子的話,也不看他,而是轉頭呵斥小孫子道:“不是叫你放牛的嗎,牛呢?別人來不來我們家關你什么事,還不趕緊放你的牛去!回頭要是牛吃了別人家的莊稼看我不抽你!”
小孫子沖爺爺奶奶做了個鬼臉,又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孫奶奶嘴里嘀咕了幾句,繼續(xù)干她的活去了。
可不是高老摳,這一年到頭地不知道來求她家老頭子多少事了,但從來都是空手上門,真是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要不是他那倒霉婆娘到了過年還能送點荷包啊帕子的東西來,她早就不想老頭子理那個死老摳的事情了!
哎,說來都是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柴娘子那么好那么能干的女人,偏偏嫁給了高老摳這么個窩囊廢,能不命苦嗎?哎,還有個更命苦的曼青丫頭呢……哎,一會兒還是去看看,能幫一把就一把,畢竟柴娘子在世的時候對她還是尊敬有加的……
看到了高士進,也就是高老摳進了院子,里長照例想找?guī)拙湓捰柍庖幌拢幌脒@一刻人都過世了,說那么多還有什么用,于是用長長的嘆息給代替了。
“過了?”
高士進如果說這個村子里還能在誰面前恭敬,那就是這位老叔了,因此低著頭看著地面,老老實實地答道:“嗯。”
“哎——剛過的?”
“嗯。”
“現(xiàn)在曼青丫頭照看著呢?”
“……嗯。”應該是的,他沒進去看,但是那丫頭一向是守在她娘身邊的。
“家里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吧?”
“……嗯?”要準備什么?就是不知道要準備什么所以才來找您啊——
已經(jīng)很少動怒的里長大人聞言火氣就一下子燒到了眉毛,他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指,指著面前這個活死人一般的大侄子,“你你你——”了半天,才迸了一句,“怎么死的不是你呢?”
這時在旁邊也聽著的孫奶奶也忍不住了,搶前幾步就指著高老摳罵了起來:“我上次去看侄兒媳婦的時候不是都跟你說了嗎,這后面的事情你都要備起來,你耳朵是用來出氣的嗎,一句都沒記住?這么多天了,你都干嘛去了啊你?讀你的狗屁詩書就能吃飽肚子啊,我那侄兒媳婦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到死都還不安心……”
高老摳為了以示自己不跟女人一般見識,把頭撇向了一旁。
子曰,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這句話他一直都覺得很有道理,也一直不屑跟女人一般計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