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放晴,天空湛藍(lán)。
南城宮是一派晶瑩剔透的好景致,陽光灑在冰雪上,如散落的碎寶石,璀璨奪目、閃閃動人。
梁婠靜靜站在窗前,手里緊握著斛律啟光的手書,有絲絲縷縷的寒風(fēng)襲來,時不時地撩撥著她額前的碎發(fā)。
齊國軍隊(duì)已于卯時在安德王高永晟、河間王高宗佑、斛律啟光的帶領(lǐng)下啟程。
此番出征兵分兩路,一路由高宗佑領(lǐng)兵直抵梅林嶼,以作后援;另一路則由斛律啟光與高永晟前往晉州。
手書言明,周君雖率兵直奔漣州,卻遲遲不見動作,此舉極有可能是故意迷人眼目。根據(jù)以往經(jīng)驗(yàn)推測,周君意不在梅林嶼。
畢竟此處地勢險(xiǎn)要、深溝高壘,易守難攻;反觀晉州,情況全然不同,昔日大齊錯失了屏州,造成今日被動局面,倘若周君此次以屏州為據(jù),那么想要攻下晉州幾乎不費(fèi)什么力氣。
兩地情形如何,梁婠心似明鏡。
宇文玦要如何出兵,并未打算隱瞞她,他在開戰(zhàn)前來見她,便是做好向她坦白一切的準(zhǔn)備。可見她一句不問,有意回避,他便也一字不提。
不是他們信不過彼此,而是他們都清楚,不論是齊軍,還是周軍,那都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人命。戰(zhàn)場上的人命如何能承受得了陰差陽錯的后果?
如果可以,她又怎希望兵戎交接?
梁婠在心里嘆了口氣。
別說兩國形勢,就說陣前戰(zhàn)事也絕非誰一人能控制,眼下她也只能隨機(jī)而變……
錦蘭才端了杯盞從外間進(jìn)來,不想一抬眼,卻見梁婠穿著單衣站在冷窗子前出神,忙放下杯盞上前提醒。
“太后,該服藥了。”
梁婠回神瞧過去,由著她取走手書放去一邊。
晨起時,錦蘭收拾她昨日換下來的衣物,結(jié)果瞧見了宇文玦給她的那只裝藥的繡囊。
如此一來,少不得要編出幾句話掩飾過去。
就在她跟錦蘭說話時,高旸來了正殿,端端撞了個正著。
高旸以為她患了什么重疾,說啥也要傳喚傅太醫(yī)給她瞧一瞧。
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生出這一遭,再遮遮掩掩,反倒容易叫人心中起疑,再搞出無中生有的事兒來。
這么一想,便也不再拒絕,反正她的身體情況,傅太醫(yī)是最清楚不過的。
錦蘭說著先送上藥丸,又捧來熱水:“您早晨還叮囑主上不可受寒,怎么下午自己反倒吹起冷風(fēng)了?”
又轉(zhuǎn)頭叫人:“谷芽,去將娘娘的外袍取來。”
梁婠接過杯子,錦蘭扭頭就去關(guān)窗子,嘴里還不忘道:“您可別忘了傅太醫(yī)是如何說的,不但要忌食生冷,還要保證手腳暖和。”
梁婠笑了下,咽下苦苦的藥丸,又飲了幾口水,才道:“只是醒醒神,沒那么嬌氣。”
錦蘭可不敢茍同,有些悵然:“斛律將軍這一走,城中還不知是個什么情況,娘娘萬要在這個時候保重身體。”
說話間,谷芽送來外衫等在一邊,垂下腦袋怯怯站著。
梁婠也不看她,取了外衣穿上。
“你很怕我?”
谷芽心一提,白著臉,誠惶誠恐跪下:“不,不是,奴婢只是……”
昨夜,谷芽避開人將大麾送來,原按吩咐她將東西放入寢殿即可。
可谷芽看出這件衣物不尋常,不敢隨便擱置,擔(dān)心有進(jìn)來灑掃的宮人內(nèi)侍瞧見,招致流言,更怕萬一再被有心人拿去生出事端。
一番思前慮后,谷芽越發(fā)不敢離開,最后決定寸步不離守著,只等親自交到她手上才能安心。
梁婠瞧那憨實(shí)的模樣,倒也是個忠心的,干脆就將人留在跟前。
錦蘭往谷芽臉上瞧一眼:“奴婢見她是個心思細(xì)的,便將她從外頭調(diào)進(jìn)內(nèi)殿,卻沒料到膽子竟這么小。”
梁婠淡淡一笑:“膽小也有膽小的好處。”
谷芽不明所以,依舊端端正正跪著。
錦蘭輕輕拍了拍她:“行了,別傻跪著了,太后娘娘讓你取的絲線可拿來了?”
谷芽如實(shí)點(diǎn)頭:“上午就取來了,但數(shù)量不多,若是要將繡圖繡完,怕還差一些,方司衣說那絲線十分珍貴,手邊再沒有,便要去府庫再尋一尋,可又怕太后久等,只說晚些時候?qū)さ搅擞H自送來。”
梁婠垂了垂眼,她也不過是一時興起,隨口一說,不想她們卻當(dāng)件差事辦。
自己這般行事同那些窮奢極欲的人又有何分別?
她抬起眼:“無須那么興師動眾,也并非單它不可,你去司衣司一趟,只換了差不多顏色的就成。”
谷芽有些意外,低頭應(yīng)一聲,才要轉(zhuǎn)身退出去,有宮人迎面進(jìn)來。
“太后,方司衣求見。”
谷芽停下步子,猶疑看過來。
梁婠:“宣。”
很快宮人領(lǐng)著方司衣進(jìn)來,呈上的錦盒里整齊擺放著數(shù)卷翠鳥藍(lán)的絲線。
方司衣眉眼俱笑地說了些討巧賣乖的話,本想借機(jī)邀賞,不想太后面無表情看了一眼就要宮人收了起來,還讓谷芽再另取些普通的絲線。
錦蘭見狀,心下明白了幾分,只依慣例給方司衣賞賜。
方司衣大為失望。
*
得了太后賞賜,是該一早就謝恩的。
瑞珠悄悄看一眼,垂下頭,吞回到嘴邊的話。
陸晚迎渾然不覺,咬著牙往含光殿走。
晨起時,梁婠就打發(fā)了宮人來,說是明日就會派人送她去月臺寺。
月臺寺,誰人不知?
前朝魏帝崩逝后,后妃皆會遣送此處出家。
定是昨晚一鬧,梁婠覺得她礙眼,迫不及待地要將她送出宮。
方司衣才從含光殿出來,還未走近就瞧見陸太妃怒氣沖沖朝這邊來。
不禁暗暗叫苦,太后那里沒落得什么好便罷了,但求別招惹上這個就行了。
畢竟誰不知道這位陸太妃是個頂?shù)筱@的,觸了她的眉頭準(zhǔn)得挨罰。
方司衣想要避一避,卻是來不及了,只好躬身退到一邊,硬著頭皮行禮問安。
好在太妃壓根沒理會,徑直從她面前走過。
方司衣暗松口氣。
“……那個誰?”
邁出的步子又撤了回來,陸晚迎皺著眉頭。
方司衣心下嘆氣,面上恭敬:“奴婢司衣司司衣方稚。”
“原來是方司衣啊,”陸晚迎盯著方司衣手中的小盒子,冷冷一笑:“你這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賞賜?”
方司衣眼皮一顫,不等回答,瑞珠上前拿過她手中的盒子,打開了呈給陸晚迎看。
陸晚迎一睨,眼見是幾個小珠子,挑眉恥笑:“果然是個眼皮子淺的東西。”
方司衣忙跪地:“太妃……”
陸晚迎瞧著她的頭頂,眼神極冷:“你們這些奴才慣會捧高踩低,前些天我說新制的冬衣不合身,讓你們再改改,你倒好,光顧著偷懶,只打發(fā)個小小的女史來。”
方司衣咬了下唇:“奴婢該死,竟不知此事,定是傳話的人帶錯了話,還望太妃恕罪,奴——”
“行了,少拿話搪塞我,”陸晚迎從盒中拈起一顆小珍珠,懶懶瞧著:“說吧,你們司衣司又給太后獻(xiàn)了什么錦衣華服?”
方司衣?lián)u頭:“不是,是太后命奴婢尋些絲線。”
“絲線?”
陸晚迎一愣,與瑞珠對視一眼。
她可不認(rèn)為如今的梁婠有閑情逸致描鸞刺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