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澈夜間醒來,不知是不是屋里熏籠燒得太熱,他只覺手心與臀上皆是被火炙一般痛不可當(dāng)。他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昏沉的痛楚中似乎落入了一個懷抱,那人輕拍著他的脊背,身上淡淡的龍涎香令他莫名心安。
“三哥,我疼。”蘇子澈哽咽聲顫,燭光下隱約可見他的雙眸仍含了痛楚恐懼,委屈著向白日的執(zhí)刑人乞憐。皇帝凝望著他紅腫的眉眼,心底忽然生出了歉疚,覺得自己白日里的處置甚是殘忍,一個是素來偏愛的小弟,一個是沉穩(wěn)持重的長子,分明錯不在一人,他卻只罰了一人。皇帝緊了緊抱著小弟的手臂,幾欲將他揉進(jìn)懷里,無聲地嘆息。蘇子澈掙動之下碰到手心,疼得又是一顫,再也忍不住,伏在他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再度醒來殿中仍是黑暗,借著昏暗的燭光看到床前模糊的人影,他喉中有如炭燒,啞聲說自己口渴,齊坎忙倒了杯茶遞到他嘴邊。溫潤的茶水入喉,方覺喉嚨處的痛楚稍緩了一些。他四下望去,視線掠過每一處陳設(shè),見殿中再無他人,問道:“現(xiàn)在什么時辰”
“尚未到卯時,殿下不妨再睡會兒。”齊坎見他神色忽轉(zhuǎn)黯然,也不知自己哪兒說錯了話,以為他還是疼得睡不著,坐到榻邊輕聲道,“還疼得厲害要不要用些安神的藥殿下再睡會兒吧,午間大皇子定會過來陪殿下。說不定陸離他們也會回來”他怕蘇子澈挨打過后心里委屈難過,又擔(dān)心他受傷之后夜里發(fā)燒,便去求皇帝讓他留在宮里住幾晚。除去皇帝夤夜而來的那一會兒,他是半刻也不曾離開蘇子澈身邊。
蘇子澈沒有聽他說下去,未及卯時,便是未到早朝時間,然而再無他人的寢殿昭示自己,昨夜種種,原來不過一場夢,只是那夢境如此真實,令他恍惚中當(dāng)了真,才會在夢醒之時更為失落難熬。
他早該知道三哥不會輕易原諒他,依著昨日的言辭,勢必要冷他一陣子,可而今爹爹已不在,三哥是他惟一的親人,蘇子澈是多么盼望著三哥能多看他一眼。縱然只是多給他一絲半縷的關(guān)懷,多一句溫文軟語的垂問,他就足以感激涕零。可誰知,卻連這微薄的溫暖,都只是奢望。他聞著枕中輕淺的安息香,靜默著望著床幄上的赤金蟠龍香薰球,失神了許久。
蘇子澈一連數(shù)日飲食不佳,醫(yī)官日日前來請脈,方子也換過好幾副,始終不見起色,漸漸有了些憔悴。自那日受罰之后,蘇子澈再未見過皇帝。起初是傷處疼痛,懶于走動,后來傷好了卻見皇帝一次都未來看過他,心里便有了氣,亦覺得委屈。兄弟兩人剛剛和緩一些的關(guān)系眼見又冷了下來,然而天氣卻在漸漸地回暖,宮里的地火一撤,長樂殿便陷入了孟春的清寒之中。蘇子澈用過午膳,隨手拎了本書到院中的臥榻上翻閱,未幾便昏昏欲睡,連書冊掉到了地上也未發(fā)覺。
陸離促狹一笑,走過來撿起書冊放在臥榻旁的小幾上,正欲去屋中拿毯子來給他蓋上,一轉(zhuǎn)身看到皇帝帶著一眾內(nèi)侍宮娥逶迤而來,忙要行禮,卻被皇帝示意噤聲。
蘇子澈尚未睡沉,眾人繁雜的腳步聲自然就驚擾了他,雖已是半夢半醒,面上仍顯出不愉之色,嘟囔道:“這年頭,連冷宮都不得清凈。”
他聲音不大,卻足以近旁之人聽到,陸離素知他的性子,見慣不驚,只是無奈一笑。可這話聽在皇帝耳中卻不啻驚雷,那“冷宮”二
字著實刺痛了他的雙耳,細(xì)看小弟形容,果然比之前幾日更為單薄,亦不復(fù)當(dāng)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姿態(tài),仿若被寒風(fēng)侵襲過的桃花,既不復(fù)灼灼之姿亦掩不住凋零的清瘦,皇帝垂了垂眼眸,繼而微微笑道:“麟兒可是怨朕沒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