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地處東南,冬季罕見下雪,但屋子里若沒有地龍,仍是冷得人牙尖打顫。承鈺只能在被窩里躲到巳時,等平彤開了窗,把暖澄澄的太陽光徹底放進(jìn)屋子,她才磨磨蹭蹭地穿衣起床。
她也疑惑前世在泉州的冬日是怎么熬過來的,可總也記不起來了,或許人的本能就會忘記不快樂的回憶,她想來想去,也只回憶起自己在國公府那段順?biāo)扉e適的日子。
承鈺此刻蜷縮在床上,透過薄薄的窗紗,看著逐漸明朗的天光發(fā)呆,估摸著時辰,平彤也該端藥來了,干脆坐起來,自己穿好了衣服。
果然剛一穿戴好,平彤便裹著一身寒氣進(jìn)屋。這幾日天氣愈發(fā)冷了,平彤仍是穿著件破破舊舊的杏黃比甲,一條初秋才穿的白色線裙,也不知是撿上頭哪個大丫鬟剩下的,看得承鈺一陣心疼。
但自己也只有身上這件絳紫浣花錦紋夾襖能勉強(qiáng)御寒,還是平彤前年拿她母親的舊衣改小了做的,如今長了兩歲,穿在身上已經(jīng)繃得有些緊了。
“平彤,你冷嗎你若冷得厲害,咱們就把窗戶關(guān)嚴(yán)實(shí)了,一整日也不出去受凍。”承鈺接過平彤捧來的藥,照例一飲而盡,她知道這是最后一幅藥了,喝光它,自己這條小命就能夠暫時保住。
“平彤借姑娘的藥碗渥了渥手,一點(diǎn)也不冷。”平彤笑道,“我看姑娘還病糊涂呢若是待在屋里一日不出去,飯從哪里來,水從哪里來,何況今日是各房發(fā)放月例銀子的日子,少則少,攢一攢到底還能夠讓姑娘吃頓好菜。”
這一樁承鈺卻記得。自從她母親去世后,父親也沒有續(xù)弦的意思,幾年來府中一切都是羅姨娘在打點(diǎn)。小時候她明明看羅姨娘是很溫順恭儉的一個人,母親病重時也是衣不解帶地照顧左右,所以剛開始她受冷遇時還找過羅姨娘告狀,希望羅姨娘能把忽視她的婆子丫鬟懲治一番。
羅姨娘當(dāng)時當(dāng)著她的面將下人呵斥一頓,下人們當(dāng)時也是一副受教的模樣,哪曉得下次去了,那些人仍是把她和平彤當(dāng)作空氣,到后來連底下的三等丫鬟也使喚不動,她又去找過羅姨娘幾次,可每回都見不到人,丫鬟們不是說羅姨娘在午睡,便是說她在和管事商談事情。
前世的小承鈺到被接到金陵那一刻,還只認(rèn)為全是下人的錯,絲毫沒怪到羅姨娘,可重生一世,承鈺早把內(nèi)宅的腌臜手段看得分明。嫡母去世留下的孩子,男孩倒罷了,只要不走上紈绔子弟的路子,十年科舉,總是能有條出路。可女孩的境況大不相同,大抵都是給養(yǎng)得連庶女都不如。
月例被婆子拿捏在手里,扣到平彤這兒,也就剩了幾個錢,不過平彤仍鍥而不舍地攢著,小半年攢下來,還能偷偷塞給廚房,讓廚房的大娘給承鈺做頓肉食。
“平彤,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有帶毛領(lǐng)子的襖子穿。”姜承鈺看著平彤,目光澄澈,語氣平淡而認(rèn)真。
平彤看著自家姑娘巴掌大的小臉,瓷白的面頰透著淡淡的青色,小而挺的鼻尖泛起冷冷的白光,一雙桃花眼黑黝黝,亮晶晶,很是惹人憐愛。尤其那雙眼睛,總讓她想起過世的夫人。
七歲那年她逃荒出來,后又被父母賣到府上做丫鬟,夫人不嫌她粗笨,親自調(diào)教她,還讓她做了二小姐的貼身丫鬟。
可如今看著面前比自己小了三歲的小姐,一副肅然的神情儼然成了她的大姐姐,要替她做主。平彤心中一暖,綻出個笑來,“好啊,平彤可等著姑娘送我?guī)I(lǐng)子的夾襖穿。”
過了好一會兒,平彤回來,喜滋滋地抱著一堆帶毛的碎料子,把它們?nèi)佋诎笌咨希贸鲠樉€兜,笑道:“我那幾個好姐妹們,到底還是有點(diǎn)良心,把她們房做衣服剩下的料子零零碎碎全給了我,我瞧著倒是可以用來給姑娘縫件暖暖和和的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