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釗向來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蘇瑗滿心歡喜,笑吟吟道:“那么眼下我最想做的就是先回我宮里,把頭上的鳳冠拆掉,再好生睡上一覺。”
裴釗點頭道:“我也有些事情,我同你一起走。”
外頭已是大亮,日光極好,順著白玉臺階望去,只瞧見大片綿延的琉璃瓦頂在太陽下反著光,斗拱飛檐,極是宏偉。他向來不喜歡乘輦,見蘇瑗的鳳輦穩(wěn)穩(wěn)前行至視線無法觸及之處方才帶了身后侍從緩緩行走。大大小小的宮殿鱗次櫛比,而皇城之內最高的宮殿是宣政殿,走了半盞茶的功夫,已經(jīng)隱隱瞧見八角攢心的殿頂,上頭嵌著的夜明珠在白日看來并無特殊之處,到了夜里卻是燦爛如金烏。
就連昨夜,也是如往常般耀眼。
他昨夜走進這殿中時,滿室燭光,皇帝正靠在正中的龍椅上,望著他一步一步走進來,喘了許久才說:“你來了”又嘶啞地笑,“朕早就說過,這個位子早晚是你的,只是未曾想到,你從前如此隱忍,今夜卻如此迫不及待。”
他不動聲色地站到往常的位子,過了會兒才淡淡開口:“陛下輸了。”
“陛下”皇帝漸漸斂了笑容,問他:“你知道朕為何如此厭惡你么因為朕一直知道,你從小就恨朕。自你懂事起便不再叫朕父皇,你不把朕視為父,朕又何必將你視為子”
“陛下再厭惡我,如今也不得不將大曌交到我手上。”他心中騰起快意,“陛下的幾個兒子,裴鐸蠢鈍,裴錚懦弱,裴銘年幼。至于裴鈺,陛下如此器重他,命他攜旨出京巡視四洲,可他只能辜負皇恩,當初在九龍山時他未能回來,如今也回不來了。”
皇帝消瘦的臉上頓生怒氣:“你可記得你曾答應過朕,待你登基后不動鈺兒絲毫,以親王禮待之”
“我當然記得。”裴釗面無表情:“其實陛下何必對我再三叮嚀你早就
已經(jīng)擬好了旨意交給蘇仕,無論裴鈺將來生出何種事端,只要不是謀逆篡位的大罪,我便不能處置他。”
留給裴鈺的最后一道保命符也被識破,皇帝反而笑出聲來:“朕突然想起劉監(jiān)正,那時候他說蘇仕的女兒是天生的皇后命,得此女者必為明君,所以朕才......還有你,你跟朕是水火不容之勢,若留你在身邊必定后患無窮......咳咳咳......現(xiàn)在看來,朕從未真正得到過蘇仕的女兒,還被你脅迫,不得不傳位于你,果真算不上明君,想來必是天命如此”
“天命”裴釗冷眼瞧著皇帝枯槁的面容:“陛下方才說天命,其實無論是天命還是人為,陛下都抗不過。還是請陛下速速下旨,更深露重,兒臣等得,不知皇城五里之外的三萬精兵可等得”
皇帝緊緊攥住龍袍一角:“朕一刻不死,遺詔一刻未下,你就算不得是皇帝,你不怕朕定你謀逆之罪”
“何來謀逆兒臣的皇位,名正言順。”他輕笑:“陛下既知滿朝文武半數(shù)之人已是我門下幕僚。便該想到這遺詔下與不下,并無區(qū)別。只是如果可以讓人心甘情愿,心服口服,那樣是最好的了”
“朕之前其實一直在猶豫,這個位子,到底是給你,還是給鈺兒,現(xiàn)在看來朕的決定沒有錯,你比鈺兒,心狠手辣太多。”皇帝又笑了起來,只是已經(jīng)笑不出聲音,憋著一口氣,沉沉道:“裴釗,你的確是朕最厭惡的兒子,卻也是朕最欣賞的兒子。”他吃力地握著玉璽,顫抖著在案前的詔書上蓋下,這一下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他癱倒在龍椅上,臉色通紅,大口大口地喘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