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吉拾級而下,僅容一人通過的獄中甬道狹長陡峭,兩壁上晃著的一點(diǎn)燈光,隱約映照出她的面容。
長相明艷,鳳釵金閃,說不出的雍容華貴,在這昏暗森嚴(yán)的詔獄中,艷如羅剎。
“殿下,請……小心腳下。”前方領(lǐng)路獄丞小心翼翼回頭,磕磕巴巴說出這么一句話。
鄭吉看了獄丞一眼,眼神平靜溫和,卻讓獄丞心中發(fā)顫。
他聽聞過長定公主的事跡。
她曾是皇上最疼愛的女兒,居膏腴之地長定為封號,不知怎么的,惹了皇上的厭,被褫奪了封號被貶為庶民,還差點(diǎn)被問斬。
后來,同樣不知道怎么回事,重新得到了皇上的喜愛,復(fù)以長定為封號。
不僅如此,日前皇上還下了圣諭,賜長定公主十率府,掌管兩萬兵力,佩綬、宿衛(wèi)一如太子,從千乘萬騎,出蹕入警。
可以說,長定公主是除了皇上、太子之外,朝中最有權(quán)勢的人。
只是,公主殿下怎么會來詔獄這里呢?
詔獄乃大德朝歷代皇帝所設(shè),由奉宸衛(wèi)直接掌管,獨(dú)立于諸法司之外,號稱天子之獄。
這里守備森嚴(yán),不見天日,飛鳥絕入,疫癘之氣充斥,朝中重臣都避之不及。
獄丞在這里當(dāng)差了大半輩子,連朝臣都沒有見過幾個。如今長定公主殿下親臨,怎不讓他戰(zhàn)兢洞屬?
很快,獄丞便領(lǐng)著鄭吉來到了一個牢房前,打開牢門后便立刻退了下去。
鄭吉微彎腰穿過寒鐵柵欄,她剛停下來,一個身穿銀色麒麟服的士兵便迅速上前,躬著背跪伏下來。
鄭吉攏了攏身上的長裙,神情自若地坐了上去。
她姿態(tài)雍容,眉目舒展,仿佛不是身處陰暗腐臭的詔獄之中,而是在明亮寬闊的朝堂之上。
這一幕,讓靠坐在牢中角落的宋瓚瞳孔猛縮,“噗嗤噗嗤”喘著粗氣,簡直不能置信。
銀色麒麟服,這是奉宸衛(wèi),乃皇上親衛(wèi),往日他見了也得小心避讓,如今卻匍匐在她身下、為她做人凳?
宋瓚被關(guān)押在詔獄多日,對外一無所知,并不知道長定十率多出于奉宸衛(wèi)。
他費(fèi)力睜開腫脹的眼睛,死死打量著坐在奉宸衛(wèi)身上的人。
她……依然容貌明艷,妝扮華貴,這一身不知用了多少富貴權(quán)勢才能嬌養(yǎng)出來的容貌氣度,如暖房嬌花,不曾受半點(diǎn)風(fēng)雨吹折。
這是記憶中的她,又不是一直記憶中的她。
似想到了什么,宋瓚突然“嘎嘎”笑了起來,目光陰毒怨恨,沙啞著嗓音說道:“鄭吉,你……”
他話還沒有說完,一個奉宸衛(wèi)便飛身上前,“啪”的一聲耳光響起,打斷了他的話語。
“大膽!”奉宸衛(wèi)冷然喝道:“竟敢直呼殿下名諱!”
說罷,直踹了宋瓚一腳,將其踹倒在鄭吉的裙邊。
宋瓚本就飽受酷刑,這一腳踹得他痛呼出聲,幾乎喘不過氣來,只有鮮血從嘴角滲出來。
他掙扎良久,才能勉力抬起頭來,但是痛得眼前模糊,連鄭吉的樣子都看不清楚,眼中只映照出長裙的翟紋和鳳釵的金光。
這翟紋鳳光,這高高在上的樣子,刺痛了他的雙眼,這是他最厭惡的模樣。
一想到她對他、對宋家所做的事情,他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飲其血。
他不顧嘴角淌出來的血,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你……你這樣的毒婦,狼子野心,殘害忠良,竟然也贏了,皇上……皇上……”
鄭吉微微垂目,伸手疊于長裙之上,并沒有說話。
她看著伏跪在她腳邊的宋瓚,如同看著腳下塵埃一樣。
眼前這個人,蓬頭散發(fā),渾身臟臭,狀若瘋癲,完全看不出這是往日位高權(quán)重的安樂侯。
世上已沒有了安樂侯宋瓚宋玉光,有的,是詔獄一個衰弱瘋癲的死囚。
鄭吉好歹與他夫妻三年,聽了這些話,還是不禁想笑。
明明靠著尚主才能平步青云,明明踩著她母妃和姜家的尸體才能執(zhí)掌重權(quán),就連她……
也在他的設(shè)局之下九死一生,若不是有人冒死相救,她早已成一具枯骨了。
竟也有臉面罵她毒婦。
呵呵,這便是安樂候府宋家的家風(fēng)淵源了。
不過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安樂候府都被她連根拔起了,就只有一個宋瓚……
她不會讓他繼續(xù)活著。
于是,她朝邊上看了一眼,隨即一名奉宸衛(wèi)抓著宋瓚的頭發(fā),定住他身子,迫其仰起頭來。
鄭吉稍稍彎下腰,三鑲金護(hù)甲勾起了他的下巴,仔細(xì)端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