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丫頭,快把簾子放下這是什么地方侯府里頭,這么沒規(guī)矩,是要遭笑話的”劉婆子滿臉兇相,面上是對著自個孫女,背地里卻是有意無意的瞟著也挑了簾子的蘇弦。
一邊的蘇弦沒聽見一樣,朝著簾櫳外瞧得興致勃勃,身子還隨著驢車的晃動輕輕搖來搖去,丁點沒有大家姑娘該有的穩(wěn)重端莊。
劉婆子瞧在眼里是滿心的不順,又不敢和以往一樣開口就教訓,心里本就憋著火,偏紅菱這個不長眼的還回嘴質(zhì)問:“弦姐也瞧了奶奶怎的不說她”
劉婆子只氣的心口生疼,一手擰著紅菱的耳朵把她拽了回來:“呸你是個什么東西奴才秧子,也敢和府里的姑娘比”
劉婆子那是積年田里頭練出來力氣,只這一下,紅菱的耳根子立馬紅的像是燒了起來,祖母積威厲害,她不敢反駁,只含著一泡眼淚委屈的瞅著一邊的蘇弦,小聲抽泣著:“什么表姑娘,明明也是撂在莊子里沒人要的,偏這會兒就矜貴了,還指不定日后怎么著呢”
這話里陰陽怪氣的,是個人都能聽出別有深意,蘇弦等了等,見劉婆子沒有阻止的意思,心內(nèi)了然,橫豎已從街上進了府里,沒甚好看的了,就也回身坐了回來,對著自幼一起長大的紅菱抿嘴露出了個笑。
本想這話能讓蘇弦委屈害怕,如以往一樣跟自個道歉示好,誰知道竟得了個“幸災(zāi)樂禍”的嘲笑來紅菱哪里忍得了也顧不得劉婆子打罵了,就地一滾哭叫了起來:“你說我是跟著弦姐來享福的弦姐變了你騙我,我不進府里了,我要下車”
話音剛落,馬車忽的一停,紅菱還當真就如愿下了車,倒不是要讓她回去,而是進了府門,該換軟轎了。
軟轎當然只有蘇弦一個人能坐,劉婆子和紅菱方才再厲害,這會兒也只能在旁邊拿兩條腿跟著,劉婆子自不用說,紅菱向來是個窩里橫的,乍一從莊子上進了這大宅子里,早就被這大宅里的氣派嚇得低頭聳肩,一句話不敢多說,更莫提撒潑吵鬧。
重來一回,蘇弦早已沒了最初的小心翼翼、膽戰(zhàn)心驚,仗著在轎里沒人看見,只沒骨頭似的依在靠背上,合了眼睛感受這最后的自由肆意。
庭院深深深幾許,自今日起,她日后的時光便要消磨在這瑣碎候府后宅,再往后,侯府變成了郕王府,再到郕王獲罪、病逝,之后便在青燈古佛里卻殘生。
前程已注定了這般孤苦無趣,如今就只舒坦一日是一日了,又何必再難為自己,強裝出一副可憐樣子呢
“可是表姑娘到了大伙兒等了許久呢”聽著外頭熟絡(luò)的招呼聲,蘇弦嘲笑的挑了挑唇,依舊安安穩(wěn)穩(wěn)的坐著,只等的轎外之人忍不住掀了簾,這才慢慢起身,扶著那蔥綠色的細稠袖行了出來,在早已模糊的記憶中翻了許久,總算將那早已陌生的名字安到了這年輕鮮活的面龐上
龐侍妾,對了,現(xiàn)在該還是叫做春眉。
曾經(jīng)在郕王府寵極一時的龐主子,這會兒還只是個二七年華的二等丫鬟。
雖只是二等的短裙綢褲,可那料子穿戴,也比蘇弦強出了不知多少。
先敬羅衣后敬人,春眉瞧見這表小姐的布裙本還在暗暗不屑,但在蘇弦別有深意的目光下不知為何就緊張了起來,努力的扯了活泛的笑臉:“表姑娘可累著了老夫人等著您進去呢”
蘇弦收了目光,點頭為禮,毫不在意的在春眉的打簾伺候下進了福安堂的大門。
日后再得寵又如何郕王再過幾年都要被幽禁了,等到郕王爺癱在床上咽口粥都費勁的時候,莫說侍妾,便是正妃也是一文不名呢,又比她這個有名無實的強到了哪去
“弦兒見過姑婆婆,您照顧弦兒至今,直到今兒個才能給姑婆道一聲謝,實在是不孝了”
將腦中閃過的雜亂思緒暫且放下,蘇弦繞過紫檀木錦屏,一瞧見那坐在正中,渾身富貴氣派的老太太,便一頭撲了過去,一口一個姑婆,叫的是哀哀切切,若不是蘇弦實在哭不出來,真是只差將滿臉的淚水都糊到她富貴至極的江洲隆云福字衫上去。
蘇弦撲的太急,周遭的丫鬟婆子,竟是誰也沒反應(yīng)過來,到了這會兒也不好去拽,只是團團圍著,低聲哄勸。
吳母是個面龐圓潤的老婦人,雖然鬢角都已斑白,但衣著富貴,面容慈愛,倒似是畫上的老壽星,不過老壽星這會叫蘇弦哭叫的有些晦氣,眼瞅著旁
人沒指望了,只好自個拍了拍蘇弦的肩:“好丫頭,快起來,也別叫什么姑婆,我心里只拿你當親孫女一樣的看,就跟琴姐兒幾個一樣叫祖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