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亭亭睜開眼睛,迷糊了許久,然后呆滯地盯著陳舊的蚊帳頂看。
陳舊的蚊帳頂部中央有個藏藍色的大補丁,在土灰色的蚊帳中顯得十分搶眼。
她依稀記得,小時候淘氣,端著油燈上了床,說要幫忙照蚊子把油燈移到蚊子下方,加速上移,把蚊子烤死不小心燒著了蚊帳頂部。后來奶奶和二奶奶找了塊做衣服剩下的布,把燒破了洞的頂部補好了,上面就留下了個藏藍色的大補丁。
眼看這蚊帳,明顯就是自己小時燒過的那張。明明已經(jīng)是記憶里的東西,不知怎么,此時竟還能再見。
也許是可憐她幾十年動彈不得,讓她離開之前再回來看一眼吧。何亭亭想起那幾十年躺在病床上的日子,想起父親一年比一年蒼老的聲音,想起三哥的聲音由清越到疲憊,淚珠滾滾而下。
更讓人悲傷的是,最后連父親也去世了。三哥被人冤枉,擔上了殺人的罪名,就要被執(zhí)行死刑。那個說會幫忙的男人,不知道會不會信守承諾。
這時,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響起,一個結實瘦條的小男孩跑了進來,看到睜著眼睛茫然地流淚的何亭亭,瞪大了眼睛,頓時扯高了聲音高興地喊起來,“亭亭醒了亭亭醒了媽爸爸大哥二哥”
他吼了兩遍,跳脫地走到何亭亭身邊,用瘦瘦的小手笨拙地幫何亭亭擦眼淚,口中哄道,“亭亭啊,別哭,去不了香江也好,留在家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更好啊。你去了香江,孤零零的只有一個人”
“臭小子,你妹妹是痛得哭了,哪里是因為去不了香江哭”一個高瘦的儒雅男子走了進來,拍了一把小男孩的肩膀,然后坐在床邊看向床上的小女兒,擔心地問,“亭亭,哪里還痛快告訴爸爸。”
何亭亭聽到這聲音,連忙轉動眼珠看過去,待看到那張熟悉而年輕的臉,哭得更厲害了,口中叫道,“爸爸”
她竟然看到了年輕時的父親,原來他是這樣的高大,這樣的英俊。看著這樣的父親,她完全無法把他和后來聲音變得蒼老的人對得上。
這時腳步聲陸續(xù)響起,一個婦人和兩個男孩子急促地跑了進來。
婦人進來之后擠開儒雅男子坐到了床邊,拿了扇子給何亭亭傷著的腦袋扇風,滿眼喜悅,口中卻不甚溫柔地說,“你也算出息了,才八歲就跟人家偷渡去香江,走的還是最難走的東線梧桐嶺。現(xiàn)在看吧,腦袋差點就開瓢了。”
“亭亭還小,你說這些她也不懂。”儒雅男子何學說道,又和風細雨看向何亭亭,“不怕,很快就好了,等你好了,爸爸帶你去河里撈魚。”
何亭亭躺在床上,聽著母親帶著疼愛的訓斥,聽著父親溫柔的哄,再看看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的父母和兄長,腦海里響起的是父親告訴她的關于眼前這些親人一個個的不幸下場,哭得更厲害了。
見何亭亭哭得厲害,何學和林玲玲忙低聲繼續(xù)哄,何學祭出了大法寶,“遲些隔壁生產(chǎn)隊看電影,爸爸帶你去看,還給你買瓜子嗑,別哭了啊”
&n
bsp;可是何亭亭卻哭個不停,她躺了三十幾年,最想看到的就是父母兄長,對小時曾經(jīng)無限渴望的東西暫時都沒有了興趣。
老大何玄白抿了抿嘴唇,眼珠子發(fā)黑,說道,“亭亭你別哭,楊友東那小子攛掇你偷渡去香江,害你摔傷了頭,大哥以后定要他好看。”
“不要,大哥你不要去香江。”何亭亭聽了,馬上哭著說道。大哥去了香江,就會沒了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