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銘解釋說:“身無分文,沒有吃食,割了頭發(fā)假扮和尚,想沿途化緣弄些飯菜飽腹。”
朱國祥插話道:“半路撿到一匹馬,雖骨瘦嶙峋,卻極通人性。我們即便饑腸轆轆,也舍不得殺那畜生。也因那畜生跟著,不論討飯還是化緣,沿途鄉(xiāng)民都不愿給吃的。”
“多虧沈娘子心善收留,否則我父子肯定已餓死了。”朱銘補充道。
白崇彥皺眉不語,他當然不信一面之詞,但又找不到漏洞去拆穿。
沈有容默默離開,很快拿來《三字經(jīng)》,雙手捧著遞給白崇彥:“三郎且看。”
家僮伶俐,立即起身,把油燈移近。
白崇彥借著燈光,臉色漸漸好轉(zhuǎn)。這《三字經(jīng)》里的知識典故,他大部分都是學過的,并非太過高深的東西。
雖然淺顯,卻是極佳的兒童讀物。
而且能編出這等蒙學教材的人,必定讀過許多書,學問并非尋常士子可比。
能編《三字經(jīng)》的士子,需要在山村里坑蒙拐騙?那也未免太過于大材小用了!
白崇彥是讀書人,朱家父子也是讀書人,天然就能拉近彼此關(guān)系。
趁著白崇彥《三字經(jīng)》,朱國祥去拿來一支湖筆。
讀罷,白崇彥由衷贊道:“好文章!”
“三郎君請觀此筆,”朱國祥雙手捧著毛筆,“此物貴重,一路貼身保管,所以逃命時才能帶上。”
白崇彥說:“取清水來。”
家僮和沈有容同時行動,快速端來一碗清水。
白崇彥用清水潤開筆毫,撇順之后豎直持握,仔細端詳毛筆的筆尖。接著又將毫尖壓平,觀察一陣,再次撇順,隨即用力往紙上壓,繼而提筆繼續(xù)觀察。
做完這些步驟,白崇彥已經(jīng)面帶喜色。
接著他又掂量筆桿,測試重心之后,來回輕輕撫摸。
白崇彥由衷贊嘆道:“尖,齊,圓,健,極品當中的極品。”
朱國祥開始復述店員的推銷內(nèi)容:“三郎君請看此筆的鋒穎,就是筆尖透亮的那截,工匠謂之‘黑子’。此筆采用羊毛而制,北方太冷,山羊毛軟,無法成鋒。只有選南方的山羊,春吃草,冬嚼桑,羊毛又嫩又細,這樣才可成鋒。又須選山羊頸部、腋下之毛,一只山羊,最后能出四兩筆料。而這四兩羊毛,能出‘黑子’的,頂多能有一兩六錢。”
朱銘在旁邊幫腔:“白樂天有史為證:千萬毛中揀一毫!”
白崇彥還在震驚當中,朱國祥突然感慨:“可惜無緣一見紫毫,那才是真正的極品。僅取野兔背脊一小撮毛,一千只野兔,只能揀出一兩紫毫!”
在村民眼中,白家是了不得的大戶。
其實呢,也就鄉(xiāng)間土豪而已。別說放眼整個利州路,就算是出了西鄉(xiāng)縣,白崇彥都只算普通士子。
他哪里用過這等好筆?
莫說使用,就連見也沒見過!
在父子倆的解說下,白崇彥開始關(guān)注筆鋒,確實有透亮的一小撮。他用手指輕輕按壓,又軟又韌又細,白崇彥瞬間心臟狂跳,他今天是真遇上極品好貨了。
現(xiàn)代養(yǎng)殖業(yè)大興,毛筆材料很容易獲得,因此這種質(zhì)量上佳的,幾百塊錢就能買到一支。
可放在古代,雖然南方養(yǎng)羊也多,但每只羊只有一兩六錢毛可用。這一兩六錢羊毛當中,還得繼續(xù)淘汰過短的,還要剪掉過長的,真正可用的還剩多少?
“兩位是要賣掉?”白崇彥按捺激動情緒,強忍著聲音不顫抖。
朱銘說:“貨賣有緣人。”
“作價幾何?”白崇彥根本不知該如何出價。
朱銘瞧了一眼老爸,其實他們也不好定價,只能根據(jù)糧食、鹽巴等物價來推算。
朱國祥試探道:“三百貫怎樣?”
北宋偏遠地區(qū)的中戶,平均家產(chǎn)大概20多貫(包括房屋、土地、耕牛、家具等各類財產(chǎn)總合)。
稍微富裕地區(qū)的中戶,平均家產(chǎn)大概50貫。
個別極富地區(qū)的中戶,平均家產(chǎn)接近100貫。
而西南山區(qū)的一等戶,甚至是一個縣的首富,總資產(chǎn)也不過幾千貫而已。
三百貫,是很大一筆錢!
三百貫,可在開封買三百頭大肥豬。
西鄉(xiāng)縣的物價更便宜,至少能買四五百頭大肥豬。
用三百貫錢買一支毛筆,白崇彥這土豪之子也感到肉疼。這里不是富庶的江南,漢中鄉(xiāng)下土豪能有幾個錢?
就拿老白員外家來說,把所有固定資產(chǎn)都算上,也只勉強稱得個家財萬貫,剛好是隆佑太后十天的生活費——趙構(gòu)在南方稱帝,皇太后非常節(jié)儉,每天的生活費僅一千貫。
至于白家的現(xiàn)金,撐死了能有五六千貫,而且還是幾代人的積蓄。
老白員外家,祖孫幾代奮斗,攢下皇太后幾天的生活費,也算他們非常有本事了。
咬咬牙關(guān),白崇彥說:“三百貫太貴,若只三十貫,俺便買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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