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異聽完,忽的問道:「陛下對裴節(jié)度可是有什么不滿?」
趙弘坐了半日,臀腿皆酸,已是有些頭重腳輕,聞言卻是一嚇,訝然道:「張卿何出此言?」
張異道:「陛下言語間少有提及裴節(jié)度,只無論官身、才干,他難道比旁人差上半點?恐怕只有勝出的罷?」
又道:「以公主身份、品貌,誰人能脫穎而出,為其駙馬,自然受萬人艷羨,如若裴節(jié)度在人選之中,卻又不能選中,只怕此人心中要生出不滿——今次西軍還朝,本來朝中賞賜便薄,要是此次能稍作貼補……」
趙弘強忍了半日才沒有罵出聲來,最后道:「朕之長姐,金枝玉葉不說,先前南下時候,再說守城時候所立功勞,莫說朝廷當中,便是民間也多有贊頌,難道在張卿看來,便是用做貼補的么?」
張異正色道:「臣就事論事,陛下還請不要斷章取義,情緒用事——微臣今日言語,陛下可以拿去再問殿下,從前出塞、和親、和番舊例,難道其中便無金枝玉葉,皇家血脈?」
「殿下一向以大局為重,如若曉得其中道理,必定只有同意,沒有反對的。」他頓了頓,竟是
復又反問道,「再說以裴雍此人行狀并功勞,倒也不至于辱沒了殿下——單以現(xiàn)下所有駙馬人選來看,他難道不是其中翹楚?」
趙弘已然不想再聽,皺眉便要將人請出宮去。
只張異仍未說完,再道:「朝中雖有意要使裴雍入樞密院,如若他一味不肯,必要回京兆府,難道當真任由其重歸舊地,盤踞一方?」
「此人挾功回朝,不管朝廷做何等手段,無論立削兵權(quán),還是安排新人西行,都過于明顯,傳揚開去,陛下須也面上無光——倒不如以公主為名,正好使禁軍護衛(wèi)左右,名正言順,無論誰人都無話可說。」
不用將來,趙弘此時便同對方再無話可說,幾乎用盡涵養(yǎng),才不曾拂袖而去。
他再壓不住怒氣,道:「若按著張卿所說,阿姐嫁過去,豈不是同床異夢,日子何等委屈?那裴雍又不是蠢材,豈會不防備,又豈能同意?」
張異道:「天家招駙馬,又怎會容許拒絕?當真敢做拒絕,才要細究其中緣故。」
又道:「至于后續(xù)——那裴雍要是有悖殿下意思,豈非藐視皇親?如此實乃大不敬,也當治罪。」
他說到此處,還不忘好心提醒道:「難得有此機會,陛下當召那裴雍面見,細問其人心中所想才是,要是此時便做拒絕,朝中更要仔細提防。」
***
這一日經(jīng)筵,趙弘與張異根本是不歡而散。
只是后者哪里又會不曉得天子深惡自己所言,不過箭在弦上,究竟不得不發(fā)而已——如若今次自家利益攸關(guān),要是尚且不做出頭這一個,又指望誰人出頭?
在張異看來,幸而趙弘年幼,尚且有扭轉(zhuǎn)認識那一日,況且這少天子秉性講理,同夏州那一位太上皇大相徑庭,只要朝臣們據(jù)理力爭,總能占據(jù)上風。
——大晉強相弱君的從來也不在少數(shù),不管將來君臣之間鬧得再如何難看,只要自己大權(quán)在手,又聯(lián)絡(luò)兩府,總能東風壓倒西風,總不能因噎廢食,當要先分清疥癬之疾、心腹之患。
張異離開大內(nèi),回了樞密院中忙活半日,下衙之后,少不得又使人私下打探消息。
那門客韓亦昶奔波多日,也曉得主家目的,這天回話之后,躊躇片刻,還是問道:「官人只在旁處使力,如若那裴雍不肯答應(yīng),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張異只冷笑,道:「他又不傻,被吊起來時候,緩兵之計還是會使的,等回了京兆府,莫說這人間公主,便是天上公主,一旦天高皇帝遠,也再管顧不得那許多,更別說這樣皇帝……」
他一時失言,卻也不甚放在心上,只催促手下各自行事。
果然這日起,無數(shù)折子便雪花般往天子案頭遞送,有憂心西北不聽朝中號令,提醒天子必須鄭重牽制的;有說亂象四起,舉薦裴節(jié)度前往平叛的;有自請京兆府為官,為天子分憂的;甚至還有建議立時更戍,挪換西北與東南軍隊的。
一箱一箱的折子抬進垂拱殿,趙弘雖連看都看不及,只是翻得多了,也隱約察覺出這許多上折究竟針對誰人。
而除卻朝中上折,每每兩府議事,或是每日幾次經(jīng)筵,都有大臣諫言。
眾人或問公主招駙人選,或問招駙進度,或提及京兆府危害,或說從前彭相公威望,更有把許多前朝故事似是無意間說得出來,無非天子如何行縱橫手段,如何借力,又如何平衡文武,親信怎樣用,皇室宗親怎樣用,母族、妻族勢力當要如何節(jié)制,又如何權(quán)衡等等。
只眾人再如何繞來繞去,萬變不離其宗,只要有心,總能看出其中意圖。
趙弘不是傻子,自然曉得這許多人言行不過都在表態(tài),欲要趙、裴兩家結(jié)親,一時又覺憋屈,又覺荒謬,只是趙明枝正聽醫(yī)
官囑咐吃藥休養(yǎng),他不愿前去打攪,思來想去,雖無甚應(yīng)對之法,到底還是決定先后將呂、裴二人召進宮中,逐個詢問。
因他與呂賢章相處時間較長,也知其人性情較深,又因趙弘不過一個垂髫小兒,對這等男女婚姻之事,根本無從問起,說來說去,不過對著那行狀稍作了解核對,便放人走了。
等再召裴雍時候,他自也如法炮制,然則話才問到一半,不自覺便想到先前張異所說,卻是稍一踟躕,暗想:如若此人當真不愿,我再來問,豈非丟了阿姐顏面?況且此事阿姐尚未曉得,我如此擅自主張,難道沒有不妥?
一時之間,竟是沉默起來。
「陛下如此關(guān)切,是為招選駙馬之事罷?」
趙弘一愣,正覺尷尬,便聽對面那人又道:「既是招選,不如先問招選之人,臣待召之身,只等垂見,卻不好多做自夸自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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