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吳四十三年,長沙國,孫堅祠。小說
孫策拿起一束香,在燭上點燃,看著香頭漸紅,火苗漸亮,他伸出手掌,輕輕一揮。
火苗熄滅,唯余煙氣裊裊。
孫策雙手執(zhí)香,躬身三拜,又肅立了片刻,上前半步,將香束插在香爐中,又小心地用手指將香灰聚攏來,圍住香束。
他不急不徐,舒緩有節(jié),自有一番從容。
一切完畢,他抬起頭,看向當中的孫堅靈位,暗紅色的靈位牌上,有十二個潔白的篆字。
大漢故驃騎將軍孫堅之靈位。
孫策嘴角挑起一抹自哂的笑容,接著又在母親吳太后的靈位前上了香,默立片刻。
太子孫紹站在一旁,神情肅穆,氣息悠長。
孫策站了片刻,抬起頭,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父母的靈位,轉身離開。孫紹跟了上去,父子倆一前一后,出了享堂,又拾階而下。
“太子,將來得閑,代我來上幾柱香。”
“父皇放心,兒臣不會忘記大父、大母,每年都會來拜祭一次。”
“每年一次太多了,擾民。”孫策微笑道“五年一次吧,來向你大父、大母報告一下五年計劃的完成情況,讓他們安心。你大母是看過的,倒也無妨。你大父未曾看過一天新政,也許會有些不放心。”
“唯。”孫紹淺笑道“父皇,有大母代為解說,想必大父也知道父皇的功績,一定會為父皇驕傲。”
“但愿如此。”孫策轉頭看著孫紹,嘴角綻開一絲滿意的淺笑。“有兒孫如此,他再不滿意,我也沒辦法。”
孫紹含笑拱手。“兒臣豈敢與父皇比肩,但愿兢兢業(yè)業(yè),繼承父皇鴻業(yè),上不負蒼天,下不負黎民,中不負父皇及三院元老的教誨。”
孫策點點頭,沉吟片刻。“太子能如此想,我很欣慰。開一世太平容易,得后世之君難。你弱冠便隨駕學政,而立以來又監(jiān)國十余年,洞察政事民情。盡三十年之功,方有今日之能,豈是讀幾本書就夠的后世之君,怕是未必有這樣的機會。”
孫紹點頭附和。“父皇所言誠是,兒臣也有這樣的擔心。創(chuàng)業(yè)難,守業(yè)更難。兒臣有幸,追隨父皇、母后以及諸賢習政,后世之君未必有這樣的機會,難免會有望塵莫及之嘆。”
孫策搖搖頭。“太子不必妄自菲薄。你們這代人,會比我們這代人更強。如若不然,那不是你的失敗,而是我的失敗。”
孫紹沒說話,只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
一個少年士子快步走了進來,在階下停住,拱手施禮。
“陛下,太子,舒侯、襄陽君伉儷求見。”
孫策眉毛輕揚。“哈哈,我就知道他們會來。”他揚揚手。“請他們進來。”
少年士子愣了一下,看著孫策不說話。孫策笑而不語,孫紹會意,說道“鐘會,陛下與舒侯不僅是君臣,更是知音。襄陽縣又是陛下文膽,深得陛下敬重。他們伉儷當?shù)帽菹乱粋€請字。”
少年士子恍然,轉身去了。
孫策看著少年挺拔的背影,微微頜首。“太子,你調教有方,這小子不錯。”他頓了頓,又道“讓鐘公做你的少傅,如何”
孫紹拱手道“多謝父皇。鐘公德高望重,明于律令,又深諳陛下執(zhí)政精髓,有他為兒臣護航,兒臣安心多了。”
正說著,周瑜、蔡琰夫婦并肩走了進來。雖然年逾花甲,但兩人卻幾乎看不到一絲白發(fā),面色紅潤,步履輕快,而且節(jié)奏一致,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韻律。
“公瑾,昭姬,你們這是修道有成,返老還童啦。”
周瑜有些尷尬,蔡琰卻抿嘴笑道“陛下,故驃騎將軍和皇太后都聽著呢,當慎言慎行。”
孫策哈哈大笑,側身讓在一旁,伸手相邀。
周瑜、蔡琰拾階而上,由孫紹陪著進了享堂,向孫堅、吳太后的靈位上香。周瑜當年與孫策一起從軍,也受到孫堅指點軍事,算是有半師之誼,他的禮節(jié)也比別人更隆重一些。
上完香,出了享堂,從側門出了正庭,前往隔壁的長沙祠。長沙王孫登在門外候著,見周瑜、蔡琰同行,連忙上前行禮。
“見過先生。”
蔡琰微微點頭。“大王最近學業(yè)見漲,那篇五嶺地質考論甚有見地,比之前的那篇福山地理臆測更扎實,襄陽書院擬將此文編入年鑒。”
孫登喜上眉梢,卻不敢得意。“都是先生指導之功,學生此文的思路全是照搬先生天竺論稿中的地理篇。”
“大王謙虛了。”蔡琰笑道“再有幾篇這樣的文章,大王就可以自立門戶了。”
“多謝先生。”
孫登說完,又向孫策、孫紹行禮。孫策拍拍孫登的肩膀。“小子,努力。”
孫紹再拜,退在一旁,和孫紹一起落步數(shù)步,說起了悄悄話。
孫策與周瑜、蔡琰緩步而行,談笑風生。“公瑾,雖說你揚威天竺,封萬戶侯,可是論起名聲,你怕是不如昭姬遠甚。別的不說,我孫氏幾個勉強有點學問的宗室子弟都是昭姬的弟子。你看齊王,每次辦畫展之前,都要挑幾幅最得意的請昭姬過眼。昭姬若是不說話,他寧可不辦,也不敢有辱師門。”
周瑜笑笑,蔡琰卻有些不好意思。“若非陛下提倡尊師重道,將師置于君之上,哪會有這樣的事。如今陛下調侃臣,讓臣何以自處”
“有什么無法自處的”孫策轉頭看看孫紹,聳聳肩。“反正明年我就走了,以后受罪的是他。”
蔡琰忍俊不禁,卻又不好意思笑出聲來,只好強忍著,轉換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