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歆一直在喊疼,從沈家一路被綁到寒山寺的時候喊疼,現(xiàn)在迷迷糊糊睡著了依舊在喊疼。
她緊閉著眼,神情擰在一起,安芝每給她上藥一次她就哆嗦一次,雙手環(huán)抱著摟著自己,微蜷在那兒,睡的很不安穩(wěn)。
“娘,我沒瘋,不要把我關(guān)起來。”
“娘我都會做好的,您為什么都不笑。”
“為什么騙我,子書”
安芝小心將藥膏涂在她的腳踝上,沈歆猛地一抖,忽然抱住了肚子開始哭,嗚嗚聲“我的孩子,不要打我,我的孩子”
小蘭和小桃在一旁抹淚,她們并不清楚大小姐經(jīng)歷了什么,也不知道六年前金陵城中關(guān)于大小姐的故事,只覺得大小姐可憐啊,這么好看的一個人弄成這幅樣子。
“小蘭,把抱枕給她。”
聽從安芝的話,小蘭從后邊拿了個抱枕過來,到了沈歆懷里后她就緊緊摟住了,哭聲終于熄下去,嘴里不知道喃喃著什么,安靜了些。
兩個時辰前在沈府,婆子把她綁起來后,聽聞要送到寒山寺,大小姐掙扎著翻到在了地上,扎傷了好多處。
奉命送她們過來的媽媽并未多說什么,在將她們送到寒山寺的靜修院后,留下了傷藥和一些銀兩給安芝,隨后這位媽媽去找了主持,再過來時帶著兩個丫鬟,將衣物留下,那媽媽才交代了安芝幾句。
說下來和在沈府中的沒什么分別,不要讓大小姐離開靜修院,不要告訴別人她們是誰,屋外有婆子守著,院外還有僧人,她們得時刻照看大小姐,倘若出了事,她們的身契在沈府中,誰都逃不掉。
說完這些那媽媽就帶人離開了,安芝剛剛在這兒轉(zhuǎn)了一圈,這里什么都有,唯獨是沒有人,比麗園更加的冷清,一到夜里遠(yuǎn)山壓過來,黑漆漆的,浸在夜色中死寂一般。
把人關(guān)在這兒,就算是沒瘋,日子長了也會變。
將膏藥都涂好,安芝給她蓋上被子,沈歆抱著抱枕眼淚還垂在眼角,若非知道沈家大夫人生了一雙兒女,她會覺得大小姐不是沈大夫人親生的,哪有母親會用那樣冷漠的眼神看待自己的親生女兒,讓人把她綁起來,一句都沒多問就將人送到了這地方。
回想起之前發(fā)病時大夫人對麗園的處置,在她眼里,大小姐的事是個恥辱。
可即便是如此,再多痛恨,也太漠然了。
“我出去看看。”安芝囑咐小蘭留在屋里,走出屋子,山內(nèi)清冷,迎面吹來的風(fēng)像是二三月里的,凍的人發(fā)抖。
安芝往靜修院后面走去,遇上了兩個婆子,打了個照面也沒說什么,過了回廊后安芝翻上屋頂,挑了一處坐下,托腮看著天空。
快月半了。
橢圓的月亮垂掛在天上,任憑風(fēng)吹云過,靜靜灑下銀光。
末了,安芝長嘆了聲,她還是太沖動了,二小姐來就來罷,也沒傷害大小姐,她喜歡閣樓內(nèi)的東西就讓她拿唄,二小姐貪小便宜,拿了就走也不會刺激大小姐,之后她就可以趁著大少爺不在去君怡園看看。
她好不容易才進(jìn)了沈府,又遇上這么好的機會,大少爺不在府中,他身邊那幾個護(hù)衛(wèi)都跟著出去了,君怡園內(nèi)只剩下些丫鬟婆子。
這下好了,被一塊兒給丟到了寒山寺,別說是進(jìn)君怡園了,再想回沈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看大夫人那架勢,吃穿用度上沒有虧待,但就是不愿大小姐留在府中,不論是出于什么理由,回去總是難的。
許久之后,安芝喃喃“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啊。”
眼前就剩下一條路可走了,就是偷偷潛進(jìn)去,可這樣的辦法之前權(quán)叔他們也派人試過,在外院就容易被發(fā)現(xiàn),要真這么做的話肯定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沈幀那么聰明一個人,哪會給別人第二次機會。
可即使是回到半天前再遇到那情形,她還是會阻攔二小姐這么坑騙大小姐的東西,她就是見不得別人這么糊弄大小姐。
頭好疼。
安芝仰躺在屋頂上,抬眼就是高掛的明月,瞇上眼,山風(fēng)徐徐,帶著沁人心脾的綠蔭香氣。
這是她在宜山時最喜歡做的事,夜半時爬上屋頂,拿出從師叔那兒偷來的酒囊袋子,一面吹風(fēng)一面喝酒。
如今情形還是一樣的,不論是坐在哪里看,月亮都是同一個,只是少了師叔自己釀的桂花酒,也少了師叔叫喊她的聲音,喊著她又偷酒喝,等她下去后卻又會拉著她去陪著喝幾口,被師傅抓著的話,逃的比她快。
時常拉她頂缸,沒個正形的師叔,在計家出事之后,是第一個阻止她沖回家去的人,安芝至今記得那日在屋頂上師叔一面喝著酒,一面特別不著調(diào)的和自己重復(fù)一句話“知知,凡事要三思啊。”
殺人不過頭點地,難的是另一種方式。
遠(yuǎn)處的草叢樹林中傳來蟲鳴聲,安芝睜開眼,看著飄過的烏云,大哥出事那時也是遇上大風(fēng)天,如今這風(fēng)刮了有十來天,出海的那些船是否都安穩(wěn)回來了。
想著想著,困意襲來,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再度醒來時,天際已經(jīng)泛了灰白,靜修院外還有雞鳴聲,安芝從屋頂下來,禪房這兒,小梅在門口打盹。
安芝去廚房看了眼,已經(jīng)有廚娘在那兒生火,看到安芝進(jìn)來,小心問“小姐可醒了”
“還沒醒,大娘您是昨天來的”
“前些天就有人聯(lián)系了,中間隔了半個月,我還以為這活成不了,昨天傍晚來人叫我收拾了到寒山寺來。”廚娘見安芝和氣,松了一口氣,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有些脾氣都很大,她這初來乍到的,也怕得罪人。
大夫人身邊的陳媽媽把什么都想周全了,廚娘都不是沈府里的,對大小姐的事一概不知,寒山寺內(nèi)這些僧人如素,有的也只是齋飯,每隔兩日山下就會有人送東西上來,安芝手中還有些銀兩在,短缺什么都能添置,如果大小姐一直如此,她就會在這里過完下半輩子。
安芝給她添了一把柴火“大娘您今日可要下山去。”
“要回去一趟,晚飯前肯定回來。”廚娘趕忙保證,“我這有些東西還沒帶,昨天來的匆忙。”
“什么時辰,我同你一起下山去,小姐屋里還得添置些。”
廚娘想了下“怎么也得午時后了。”
安芝點點頭,這些時間足夠了。
沈歆的情緒一直不太好,吃的不多,午食后將人哄睡,安芝跟著廚娘下山去。
在寒山寺要比在沈府中出入更為自由,到山下后,約好了申時在山腳見,安芝去了一趟福善堂買安神香,一刻鐘后,她出現(xiàn)在西事的一間米鋪后堂。
一個年輕漂亮的婦人抱著個小笠子掀開簾子進(jìn)來“是大小姐啊。”隨后見后堂只有安芝一個人,人又退出去,沖著院子喊“相公你人呢。”
“來了。”喊的是院子,回話的是后堂的另一邊,有個中年男子推門進(jìn)來,一身灰色的素凈衣袍,身形修長,瞧著氣度不凡,不像個生意人。
“你在前頭怎么留大小姐一個人。”婦人嗔了他一眼,對安芝的態(tài)度極好,“剛蒸了糕,我去給您拿一些,沈府里怕是挨苦了,人都瘦了。”
安芝抬手摸了摸臉頰,看向權(quán)叔,后者無奈“她看誰都是瘦的。”
“沈家大小姐還活著,昨日被二小姐刺激著犯病了,大夫人將她送到了寒山寺。”安芝幾句話將這大半個月的事兒講了一遍,犯愁,“好不容易混進(jìn)去,是不是得想別的辦法。”
“既然在沈少爺?shù)乃綆欤故遣挥眠@么急了。”權(quán)叔將一封信遞給她,“李掌柜派人送來的。”
安芝翻開看,沒幾行拳頭就捏緊了“他們要賣船,這是最愚蠢的辦法。”
“也是最快的辦法。”
權(quán)叔接上她的話,安芝深吸了一口氣“還剩下三條。”父親在時七條船,出事后就剩下四條,二堂伯竟然還要賣,那計家還剩下什么。
“他們的志愿與你父親不一樣。”
權(quán)叔一句道破了其中,安芝呵笑“也對。”二堂伯一家想的可都是如何坐享其成,當(dāng)年叔祖父那樣一個人,怎么會有這樣的兒子。
屋內(nèi)安靜了會兒,安芝記起一件事來“權(quán)叔你替我瞧瞧,金陵這邊哪家的銀飾進(jìn)的最便宜。”
權(quán)叔失笑“你還想在沈府中做買賣不成”
安芝托腮算著,要是能回去的話,也未嘗不可啊,李管事給冬夏姐姐她們帶的東西可不便宜。
正說著,外面?zhèn)鱽砹私泻奥暎仓ルx得近,起身推開門出去,是來買糧米的。
安芝從袋子中舀了幾勺放到布袋中,起稱松手,望著老婦人,笑著問“大娘,一升對么。”
“是。”
老婦人從懷里掏出個錢囊,摸索著從里面掏出一把銅錢來,安芝將米袋子擺上桌,扎緊了后接過她遞來的錢“五十個正好。”
“您拿好了”安芝幫著她拎出了門,看她下臺階,轉(zhuǎn)回來后到柜臺前,起先是撥弄算盤,后來隨手翻開一本賬,撥弄的速度快了起來,一會功夫就好幾頁算完了。
權(quán)叔出來看到這這一幕,臉上多了些笑意。
“以往聽你說,大小姐生來就是這塊料我還不信。”權(quán)叔身后傳來妻子的聲音,“現(xiàn)在看來,她的確和別人不一樣。”
“我還記得夫人當(dāng)初給她取名的寓意。”誰能想到呢,病懨懨說是養(yǎng)不大送到宜山的大小姐,如今可一點都不柔弱。
將賬本一合,心情好了些的安芝抬起頭看向鋪外,忽然臉色一變,抱了算盤蹲下身子鉆到了柜臺底下。
權(quán)叔看她這樣愣了愣,朝外看去,一個護(hù)衛(wèi)打扮的人正推了輪椅經(jīng)過,輪椅上坐著的,正是沈家大少爺。
沈歆一直在喊疼,從沈家一路被綁到寒山寺的時候喊疼,現(xiàn)在迷迷糊糊睡著了依舊在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