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過后起風(fēng)了,越刮越大,天上的烏云蓋過月亮,幕沉沉?xí)r,一道身影從后門那兒閃過,速度很快,眨眼就沒入墻角陰暗中。
須臾,草叢內(nèi)傳來輕微的簌簌聲,沙礫摩擦,歸于平靜后安芝出現(xiàn)在墻頭上,看著庫房那方向。
長發(fā)束起在頭頂扎了個包,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安芝緊盯著底下來回巡邏的這些人,一刻鐘后,她出現(xiàn)在了庫房的北側(cè),這兒剛剛有人巡邏過,安芝順著廊下的柱子攀爬上去,在幾個仆人過來前藏進廊頂。
“今天陸家倒是送來的多,這葉家卻是不如前兩年,你沒看那箱籠,抬著就輕的很,可沒放什么東西。”
“什么前兩年,大少爺受傷之后那葉家連年禮都輕了,更別說這洛椿宴,你還不知道吧,葉家和咱沈家這婚事怕是不成了,咱們在府里是沒人敢提起,外邊兒都說薛家要去葉家提親。”
“咱大少爺這么好的人,有的是人家想結(jié)這門親,年前宣城劉家就送來了好些禮,你也瞧見了,好幾個金箱抬進來,人家也有那心思。”
“那可不,大少爺接手這幾年,比老太爺年輕時還厲害,就是這腿”
“還留著臨風(fēng)院,也是寬厚。”
兩個仆人聊著天從廊外經(jīng)過,提到大少爺?shù)幕槭聲r還壓了聲,最后是越來越輕,可這夜寂靜,傳到安芝耳朵里清晰的很,尤其是那一句宣城劉家。
她對宣城劉家比他們熟悉多了,不僅是因為過往與計家有不少生意上的接觸,還因為一些小道八卦,宣城中,劉家最出名的就是劉老爺?shù)陌朔恳烫瑸榱饲髠€兒子可謂是費心了心思,大大小小的寺廟都有他的供奉,虔誠無比。
或許是心誠則靈了,后院里邊孩子倒是一個接著一個出生,可這十二個孩子沒一個帶把的,到后來劉老爺看自己年紀(jì)也不輕了,或許是沒有生兒子的命,就動了招婿的念頭,說起來大哥也曾在劉老爺?shù)恼行雒恐畠?nèi)。
待他們走遠,安芝探出身,片刻后安芝出現(xiàn)在庫房東側(cè)門一扇窗下,抬手將嵌在夾縫中的掐片拉出,系在里面的細(xì)繩啪一下將窗戶內(nèi)的插栓勾開。
翻窗進入屋內(nèi),眼前兩排架子上擺滿了書冊,這里是庫房的入賬屋,所有送入沈府的東西都要在這兒記賬過后再分入幾個庫房中去。
入賬屋這兒白天有管事進出記賬,時常會開窗,安芝才有機會在窗戶上動些小手腳。
關(guān)上窗后屋內(nèi)漆黑一片,等了片刻后前排亮起了微弱的火光,安芝緩緩在架子前走過,查看書冊上記著的日期。
父親去世后,劉家抬走了六個金箱,半個月后就送到了金陵,應(yīng)該是十月。
安芝應(yīng)該感謝劉老爺動了想攀沈家這親事的念頭,才會這么大手筆的直接將東西送過來,如若不然,這六箱子的東西一旦被分拿出去,父親的這些東西就很難找了。
安芝從上排架子中取下三本書冊,翻到第二冊時神色一凜,火折子湊近看,在其中一頁上清楚的寫著十月初六,宣城劉家,金箱六只。
底下附的是金箱內(nèi)的所有東西,一箱布一箱子書,兩箱珠寶,余下的兩個箱子內(nèi)放著的是一些器皿。
“藏庫。”安芝默念著器皿那兩箱后面所寫,這邊庫房內(nèi)都是以一二三四標(biāo)識的,藏庫是哪個庫房
這時屋外傳來了甚是輕微的說話聲,像是有人在低語。
不多時便傳來了開鎖的聲音,隨著門被打開,聲音漸漸重了,手中拿著鑰匙的人連上滿是困倦“明天不好查的,這都什么時辰了。”
是討好的聲音“老哥你就辛苦一下,這不是白天沒記仔細(xì),明兒一早就得去了,要是沒記全漏了一樣,我這差事可保不住。”
說話間兩個人走到了柱子邊上點了燈,屋內(nèi)亮堂了起來,開門的管事指著最前面的架子,一面打著哈欠“二排第三冊,你快看。”
前來的人也不敢拖時間,將他說的冊子取下,匆忙翻到今天傍晚才來記的那一頁,低頭仔細(xì)瞧著,悻悻笑道“果然是記岔了數(shù)目,可得謝謝老哥你了。”
驅(qū)了睡意,這管事從他手中拿過冊子看了眼“你也不是頭天干這活。”
“是是。”有求于人的,也沒辦法,將數(shù)目記全了之后得受他一番叨念,末了,他往后還得請他吃酒來答謝這人情。
兩個人皆是沒有發(fā)現(xiàn)所站的桌子底下,青石板的地上有些灰燼的痕跡,關(guān)著的窗戶縫隙也有些大,這些灰燼在他們出去后,門合上時,帶起了一陣勁風(fēng),將其吹散。
隨后是輕扣的聲音,窗戶合緊,抵著的插栓落下,安芝擦去窗臺上留下的痕跡,藏在屋檐頂,等幾個巡邏的仆人經(jīng)過后,翻上屋頂,從原路回了麗園。
回到主屋時在外負(fù)責(zé)守夜的小蘭靠在欄桿上打盹,頭一點一點的。
安芝將她輕輕拍醒“小蘭,你去休息。”
小蘭猛地震醒,雙眼惺忪的看著安芝“到時辰了”
“到了。”安芝扶了她一下,小蘭打著哈欠往后邊的丫鬟房走去,沒注意到安芝臨時綁回來的頭發(fā)與之前的不一樣。
走廊內(nèi)再度歸于了平靜,安芝靠坐在扶柱旁,心里記掛的都是“藏庫”二字,去年十月入的賬冊,未見有領(lǐng),可見東西都還在,可這藏庫到底是哪個庫房
“難道是私庫。”安芝猜想著,始終是不能有確切的答案。
夜不算漫長,打個盹的功夫,很快天就亮了,屋內(nèi)沈歆素來醒得早,廚房那兒送來吃食時她就已經(jīng)洗漱干凈,這應(yīng)該是她一天當(dāng)中最開心的時候,睜開眼沒多久就有的吃。
廚房里負(fù)責(zé)送吃食的小丫鬟還傳了話,往后麗園的吃食得自己去領(lǐng),洛椿宴過后,麗園這兒的戒備輕了許多。
快至中午時,安芝前往大廚房。
園子里還有丫鬟忙著摘昨天洛椿宴時掛上去的裝飾花,在池塘邊上撈池子內(nèi)的花瓣,到了大廚房,安芝見到的是與那天夜里截然不同的畫面,這時辰大廚房里忙的熱火朝天。
安芝攔了個小丫鬟后得知食盒要去左廚那兒,過了回廊后到那屋前,里面?zhèn)鱽砹送氲に榈穆曇簦o接著是毫無歉意的聲音“哎呀明玉姐姐,我不小心把盤子給打翻了,這可怎么辦,這時辰那邊都忙著準(zhǔn)備主院里的吃食,可沒功夫再給做,這里又都分好了的,裴姨娘那兒不急罷,要不你再等上半個時辰,等王媽媽她們閑一些再給你做上。”
望進去,碎裂的盤子和打翻的菜混在一塊兒,滿是狼藉。
說話的那丫鬟從表情到語氣都未見歉意,瞧著就是一副故意相,安芝認(rèn)出了她對面站著的人,是那天夜里她去臨風(fēng)院送藥時見的那丫鬟。
耽擱了主人家吃飯,又是這樣的態(tài)度,擱誰都的發(fā)火,只要出個門朝外頭喊一聲,偌大的廚房又哪里會沒個做主的。
可這叫明玉的丫鬟卻不見半分生氣,將一旁只添了兩個菜的食盒拎起來,看著始作俑者“裴姨娘近來胃口不好,禮佛吃素這幾個菜也夠,可惜了打翻的這些,你收拾收拾,送去后門那兒倒著。”
一拳打在棉花上,沒讓她不痛快,這邊安排這一出的人心里不樂意了,可又不能再在這事兒上作怪,便陰陽怪氣說了句“裴姨娘這是在給四少爺積德啊。”
明玉沒回她,拎了食盒離開屋子,出門時撞見安芝,大約是認(rèn)出來了,沖她微微點頭,即刻離開了。
安芝再看向屋子內(nèi),挑事的丫鬟氣的不輕,泄憤似的踩了下地上打碎的盤子,語氣憤憤“兒子害了人她還能心安理得的留著,可沒見這么厚臉皮的。”
她的憤憤顯然是沒能引起門口這幾個的共鳴,大家都是等著要將食盒拿去院里的,誰也耽擱不起,這丫鬟黑著臉將準(zhǔn)備好的遞給她們,正要出去,走廊那頭傳來了鬧哄哄的聲音,幾個在走廊里的丫鬟進了屋內(nèi)避讓,沒多久,這邊門外經(jīng)過了個滿頭閃光的女子,進了隔壁的灶廚間。
安芝沒看清長相,光記得那滿頭的金釵了,等這一波人過去后回麗園。
這場面安芝也沒多去注意,到傍晚時消息才傳到麗園外,還是個掃地丫鬟說的,今天大夫人的娘家哥哥董家老爺帶著董小姐前來拜訪,恰好大少爺在家,董小姐便親自下廚做菜給大夫人和大少爺。
董小姐做了幾道菜,吃完沒多久大少爺卻開始腹痛,請了大夫診脈后得知,大少爺竟是中毒了。
安芝聽那掃地丫鬟說著中毒二字,微張了下嘴“大少爺吃了什么”
掃地丫鬟搖頭,這她哪兒知道,只聽那些丫鬟說起來,董小姐離開大廚房后,里面的丫鬟婆子收拾了半個多時辰才好。
這時君怡園內(nèi),沈幀靠坐在塌上,看了眼李忱端上來的藥“人走了”
“董小姐哭哭啼啼的說要來看您,被舅老爺帶回去了。”李忱看著自家少爺,回想起半天前那一幕,往后夫人怕是不會再提要讓表小姐嫁給少爺這樣的話。
別人下廚要錢,表小姐下廚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