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里,夜還泛著涼,黑漆漆的麗園內(nèi),風拂過小竹林,簌簌聲越發(fā)添的周遭寂靜。
假山這兒安芝半靠著,手臂被這瘋子牢牢抓著,疼的都有些麻木了,知道越是掙扎她會越瘋,便沒有推開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是這瘋子有些清醒了,許是她感覺到安芝沒有惡意,她看著安芝,眼底的恨意漸漸往下退,手勁也松了許多。
安芝擔心她會再度發(fā)瘋,耐心的等著她完全熄下去。
又是許久,從那邊小徑刮過來了一陣風,吹開了瘋子臉上紛亂的長發(fā),她忽然瞪大了眼松口退到墻上,有些恐懼的看著安芝,雙手抱著自己蹲坐下來喃喃“不要賣了我,不要賣了我,我不去,我不去。”
這里是東廂,這女子樣貌也不差,瞧這年紀,莫不是沈家大少爺做了什么,將人關(guān)在這兒。
安芝才起身些,又把她嚇退了,后背是墻壁實在無處可逃了,她便雙手攀著墻往上爬,再往旁邊躲,整個人恨不得嵌進墻里去,再沒有剛剛對安芝的兇狠。
“我送你回去罷,外面冷。”
安芝緩緩伸手,見她抖的更厲害,心想著這也不是辦法,要不敲暈了送回屋去
不等她做下一步,小竹林那邊傳來了聲音,腳步急促,還不止一個人。
安芝即刻朝小閣樓那兒跑去,隱入暗處后看到前來的人發(fā)現(xiàn)了那個瘋子,這才繞去后面,準備翻墻。
可今夜的探尋只順利了一半,因為麗園這兒發(fā)出的聲響,府里以為出了什么事,緊挨著麗園的庫房這兒多了不少人,她就算是趴在墻頭看也不安全,更別說潛下去了。
日子還長,安芝看著墻下不遠處打著燈籠過來的四五人,躍下了墻,躲在亮了燈的小閣樓墻下,從后面繞到了麗園主屋,趁著這些人集中在小閣樓外,悄悄溜了出去。
西廂是二房的不宜去,大廚房里應該比她來時還要安靜,安芝決定從原路繞回去。
走遠時,風吹過還似是能聽到麗園那兒傳來的瘋叫,過了個小園子后,四周再度靜謐,安芝收拾了下衣服邁上臺階,從這回廊直接走過去,就到了大廚房的另一頭,從那兒是最快到外院的路。
未免引人注意,安芝走的并不快,經(jīng)過大廚房時見里面燈火暗下的微松了一口氣,約莫十來步,正要下臺階,右側(cè)一間屋子被人推開,一個婆子朝外看去,視線落到安芝身上“哎,你過來。”
說完自顧著走進去,一面嘟囔“一到這時候就偷懶,都給慣壞了,哪天出了事就知道厲害。”
說罷扭頭看安芝,見她沒動,語氣兇了些“還不快進來。”
要是就這么走了,肯定要出事,安芝轉(zhuǎn)過身垂著頭走過去,在婆子的注視下進了屋,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眼前的爐架上還擺著四個藥罐,里面噗噗的沸騰著,連著屋里都有些熱。
“一個個都懶的厲害,這要是大少爺院里的活,還不都搶著做。”瓦罐相撞的聲音傳來,婆子不耐煩道,“給個病秧子煎藥的活就沒人肯干。”
聲音從背后近了,安芝低下頭,蹲下身子撿地上的柴火往灶洞里塞,耳畔是婆子的叨念“你起來,把這送去臨風院。”
安芝起身,那婆子已經(jīng)將藥濾出倒好放進了食盒“趕緊去。”
“是。”安芝接過食盒,走出去時那婆子還在罵著這大廚房里的人挑揀著做活,大晚上連個幫她的人都沒有,安芝加快了腳步出了大廚房,手里領(lǐng)著這么個食盒,回想白天冬夏說過的話,臨風院,那是長房這邊姨娘的院子。
這時走在路上,這食盒倒成了護身符了,遇見了人也沒格外注意她,偌大的沈府,丫鬟之間打了照面還不一定認得,除非是出了什么事,否則誰也不會去注意與她們一樣衣著的丫鬟。
若說麗園那兒連個看門的都沒有,臨風院這兒是顯得蕭條,由外到內(nèi)透著一種無人到訪的感覺,守門的婆子睡的還特別熟,安芝在門口站了有一會兒都沒反應,直到安芝叫醒她,這才抹著嘴角的口水慌忙進去稟報。
過了會兒,一個丫鬟走了出來,見安芝臉生也沒在意,從她手中接過了食盒后還與她道了謝“這么晚了還讓你送藥來,辛苦了。”
等她松開手,安芝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中多了二十來枚銅錢。
丫鬟往回走的身影很急,顯然是安芝這藥送的有些遲,可就算是這樣還給了賞賜,臨風院的藥是多沒人送
轉(zhuǎn)身對上那婆子的目光,適才還困頓著,這會兒看著安芝手里的錢倒是放了光,在接觸到安芝視線后又悻悻退了回去,閉上眼重新靠著睡覺。
安芝捏著銅錢往回走,這次廚房里是真沒人了,就連剛剛煎藥的那屋子也滅了燈,整個沈府浸入了夜色,遠處只有夜貓子的叫聲和花壇內(nèi)傳來的蟲鳴。
有驚無險回了外院,進屋躺下后,安芝將那一把銅錢壓到了床鋪下,睜著眼看房梁依舊是沒有睡意。
李管家說父親留下的東西最后是落到了沈家手里,既然是珍寶,應該都盤在庫房內(nèi),但庫房并不是唯一可能的地方。
白天府里那么多人,靠近庫房都會是一件惹人懷疑的事,除非是在庫房那兒做活。
安芝用力握緊拳頭,閉上眼,不能心急,不能有閃失。
意識漸漸沉下去,緊握著的拳頭卻始終沒有松開,黑暗中,她的眉頭時而蹙起,連夢里都輕松不了。
黎明到來,東方漸露了魚肚白,金陵城的早市已開始熱鬧,沈府內(nèi)的下人們也都起來了。
外院這兒冬夏她們起的也早,得趕在太陽出來前給園子外的花澆水,冬夏塞了個小鋤到她手里,嘴里咬著帶子將衣兜綁好,從外頭的廊里拎了籃子叫了聲歡兒“你跟著我。”
這時天才蒙蒙亮,卯時未到,安芝跟她到了君怡園的外面,冬夏指著前面花壇內(nèi)即將盛開的牡丹花“先拔草。”
安芝根據(jù)她的指使,小心的將花叢中冒出來的雜草拔掉,一旁冬夏遞了個小桃子給她,笑著道“快吃,昨兒大夫人賞下來的,這邊活干完得個把時辰,先填填肚子,日子長了你就會習慣的。”
安芝眼神微閃著,最終說了聲謝謝,話音剛落,冬夏的手便在她臉上輕捏了下,感慨“我要是有你這么滑就好了,快吃。”
幾口將桃子吃完,嘴里還泛著些甘甜,安芝在這頭拔草,冬夏則是跟在她身后剪枝,一面教她如何養(yǎng)護這些嬌貴的花。
待她們澆完水,天亮了許多,冬夏伸了下懶腰,比她們晚來一刻鐘的兩個丫鬟在旁道“冬夏你聽說了沒”
拉著安芝走過去幫她們,冬夏見兩個人神神秘秘的,笑著啐道“趕緊說。”
“麗園出事兒了”
安芝握著小鋤頭的手一緊,這邊冬夏啪的打了下自己的嘴“真是不能提,出什么事了”
“你想不到的。”那丫鬟輕哼了聲,“昨個兒夜里大小姐跑出來了,身邊竟然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等別人聽到聲音趕過去看,大小姐摔的滿頭是血。”
冬夏倒抽了一口氣“滿頭是血”
“可不是,都是血,傷的可厲害。”
安芝無語,哪里來的血,就是額頭磕了淤青。
冬夏疑惑“伺候的人吶大小姐身邊不是有人看著的,再不濟還有婆子。”
那丫鬟又哼“你想不到的,那兩個婆子吃酒去了,伺候的那丫鬟,哼,竟然去了外院和人私會,你猜怎么著,她還給大小姐下藥,好讓她能夜里偷偷出去。”
安芝拔了一株草放下心來“”
冬夏微張了張嘴,半響才道“她膽子也太大了。”
“我們是沒瞧見,一早秋霜她們過來說,大半夜的被人在屋后發(fā)現(xiàn)的,衣服都沒齊”這丫鬟顯然是氣哼哼,“她不是膽子大,她是瘋了,命都不要。”
話音剛落另一個丫鬟拉扯了她一下“大少爺出來了。”
不等安芝反應過來,冬夏拉了她起身,四個人往后退去,低下頭迎人。
很快是車轱轆的聲音,由遠及近,到了她們跟前時停下來,溫和動聽的聲音傳來“你是昨日商行門口的姑娘。”
安芝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后又很快低下頭去,跪下來道謝“是,多謝大少爺救命之恩。”
沈幀看了她一會兒,右手輕輕敲了下扶手,身后的侍從這才推了他繼續(xù)往前走。
等那聲音過去許久后冬夏將她扶了起來,疑惑“你認識大少爺”
安芝搖搖頭“冬夏姐姐,你剛剛說住在麗園的大小姐,是這府里的哪一”
話沒說完就讓冬夏給誤了嘴,只聽她呸呸呸了幾聲“不是告訴你別提么,你看我昨天提了就出事。”
一旁的丫鬟笑了“別聽她的,歡兒我告訴你,麗園里住的就是大少爺?shù)挠H姐姐,咱們沈府的嫡長大小姐。”
安芝一怔,嫡長大小姐,沈幀的姐姐,她不是死了嗎
三四月里,夜還泛著涼,黑漆漆的麗園內(nèi),風拂過小竹林,簌簌聲越發(fā)添的周遭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