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瑞旭雖然不如封瑞昱才華橫溢, 但也頗有才華,尤其善長言辭。去京中皇帝跟前倒真的博得一官半職, 又因儀表堂堂,得京中某個大官青睞,要做乘龍快婿。正意氣風發(fā)之時,少不得輕狂且目中無人。
某日和幾個新結(jié)識的狐朋狗友喝醉尋樂, 與某皇親貴胄之子發(fā)生沖突, 失手之下把人打死。很快就被押入大牢。人家錢財全都不要, 只要一命抵一命。
封家人得到消息之后, 正著急無奈,不想二公子封瑞昱下山歸來。封家老爺一看小兒子容貌成人,心中大喜,又得知小兒似乎擁有某些了不得的能力,立刻冒出一個荒唐的想法。
讓小兒去京中代替大兒子。
封老爺并沒有直接說出讓小兒子替大兒子去死。
而是這樣說道, “你哥哥從來沒有吃過半點苦楚,如何受得了牢獄之災。你現(xiàn)在有了師父,又修得大本事,普通牢獄之災于你而言并不算什么。你就替大哥去擋擋牢災。你別擔心, 不是讓你去送死。你去之后, 咱們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要救你出來的!”
本名封瑞昱,又名封九常的封家二公子,聽完之后, 一時無言, 他心中情緒復雜。好不容易變成正常人的模樣, 他第一時間就是回來告知父母,然他們不必再憂心。
沒想到卻聽到這樣的消息。
說心里不痛不屈是假的,只是他明知道如此不公的決定,卻無法說出拒絕的話。八歲之后,他在偏遠的小院中一住十年,期間父母對他有愛到淡然到厭惡,他心中卻反而生出更多對父母感情的渴望。
這種渴望讓他哪怕粉身碎骨也只想換得父母對他的一絲贊許。他渴望得到父母的肯定,就如同小時候一樣。
即便他知道父母并不是如同曾經(jīng)那樣真正疼惜他。可他還是那么渴求那一點可能的感情。
這就是人性,越是不受父母寵愛的孩子,往往越是孝順和聽話,更容易愚孝。
見小兒子不說話,封夫人也紅了眼眶,“我知道這樣對不住你,可是你哥哥在牢里,我這每每想起,心如刀絞,恨不能自己替他去受苦。可我只是一個婦人,與他長相不同,又不能去替他。或者,你不是學了修道,是不是有什么術法可以改了我的樣子去替他受難?”
封瑞昱看著自己親生母親眼中毫不作假的為難,心下酸楚異常,即便他懂得易容的術法,又怎么可能讓她去受苦。何況他現(xiàn)在只是剛?cè)胄逕捯坏溃€在學習掌握對自己身體力量的掌控,那種改變?nèi)菝才蚤T左道的術法他并沒有去學,也不會去用。
誰的命不是命,他就算能改變他人容貌,就能讓其他人去替哥哥受罪?
他不能,還是他自己吧。
不管怎么說,他都算身懷異能,即便受點小傷小痛,也不算什么。就算要他一命,他還能重活。
而且,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讓自己親哥哥喪命而袖手旁觀。
這一災,他算是替他擋定了。
于是,他答應父母替哥哥入獄。
既如此,他跟隨封老爺一同入京,買通監(jiān)獄之人,打算和封瑞旭來個調(diào)換。反正他們兩人容貌非常相似,即便對調(diào),其他人也看不出來。
只是封瑞昱啟程去京中之前,一個人趁著月色又來到曾經(jīng)居住的偏僻小院,站在門前一動未動,感慨萬千。所謂親情與他來說,只是一抹酸澀而又無法放下的情愫,或許此次一行過后,他才能真正放下,以后或許能全身入道吧。
正躊躇見,聽到身后似有人呼喊,回神卻發(fā)現(xiàn)空無一物,他啞然失笑,只是他的錯覺而已。
于是又回望幾眼,抬步離開。
而旁邊一直跟著他的方圓簡直急得要死,“封九常,你是不是傻?!你爹媽坑你呢你看不出來!你爸媽根本就不愛你,你為什么要去替你哥受死!你哥那人自作自受,跟你有什么關系!封九常封九常!你個豬頭!”
然而任憑她在如何生氣怒罵,封九常根本聽不到。她剛才運用自己所剩無幾的功力去喊他,也只是讓他回頭看她一眼。
然而他還看不見。真是氣死了,她現(xiàn)在終于明白一開始她入輪回時,旁邊的封九常該是如何無奈。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無能為力。簡直要急瘋了。她又不能徹底袖手旁觀。之前封九常的意思是,如果在輪回世界中她自殺,恐怕真的會消亡。
那此時的封九常肯定跟她曾經(jīng)一樣,如果在自己的心魔世界中一遍遍輪回之后而生出離世感,真的走到在我了解那一步,豈不是也會就此消亡。
、、、
是夜,封瑞昱隨著封老爺一同入老方,因為提前大點,封瑞旭可以從牢房出來入一房間見見自己家。
一進到房間,房門關閉,兩兄弟開始換衣服。等獄卒提醒犯人回牢房之時,真正的犯人已經(jīng)被掉包。
封瑞昱就這樣替封瑞旭坐牢。
那邊封老爺和大兒子出來之后,也確實用心花錢找人活動,想救下封瑞昱的命。之時,封瑞旭傷得人家有錢有勢,什么都不缺,就要一命抵一命。到最后,錢財散出去不少,卻無人能夠真正幫忙。
大公子封瑞旭后來跟自己親爹哭訴道,“如此就不要再走動了,算我欠弟弟一條命了,來生再還。可是,我們即便再怎么樣,也改變不了。再這樣下去,咱們家家財耗盡,一家子都等著討飯過活,還是撈不出人,豈不是人財兩空!我倒無所謂,年輕力壯,隨便就能混口飯吃。可父親母親年紀愈大,如何過得了苦日子,更別說還有祖母一把年紀。”
話一出口,封老爺也是唏噓不已。他對二兒子感情復雜,小時候又多疼愛,后來就有多厭惡。即便他如今已經(jīng)恢復正常,他還是喜歡不起來。
現(xiàn)如今耗費家財去救牢獄之中的二兒子,并不是為了父子親情,更多只是為了道義。莫說是他二兒子,就算隨便一個人替他大兒子受罪,他都應當拼力去救。
“弟弟如果真的仁孝,定然明白父親的苦楚。也不會責怪于父親,更不可能讓父母親人陷于困頓!”封瑞旭又信誓旦旦的說道。
一旁的方圓簡直要氣死了,她沒有見過這么翻臉無情、忘恩負義、厚顏無恥的人。明明自己不要臉闖禍,現(xiàn)在親弟弟替自己受罪,他卻不想救弟弟。
還是人嗎?方圓掄起手嘩嘩打耳光抽過去,然而也只落得空。不過因為憤怒夾雜著靈力,她的耳光風確實對封瑞旭產(chǎn)生一點影響。
封瑞旭覺得臉前莫名起風,一股子恐慌從心底蔓延。莫不是有人知道他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不在耗費家財去營救弟弟,一來確實沒有希望,二來,也確實擔心家財耗盡,以后人財兩空。
其實還有一層,他內(nèi)心隱隱覺得如果弟弟真的營救出來之后,以后封家恐怕再也不復從前那樣,封家最受寵愛的少爺又要易主,他不愿承受那種失落。封瑞昱讓他產(chǎn)生強烈的危機感,作為封家最受寵少爺?shù)淖涛秾嵲谔茫挪幌隆?
但他知道,弟弟樣樣比他好,雖然他們?nèi)菝踩绱讼嗨疲湃A性情他都比不上。也只有當年封瑞昱變成長不大的畸形兒,他才再度得到全家人的關愛。
如今封瑞昱一恢復正常,他哪里還有從前的好日子。
想都這里,封瑞旭更加堅定了勸說父親不要在營救的心思。
、、、
牢房,封瑞昱一人端坐地上,氣質(zhì)出塵如謫仙,仿佛所處不在污穢的牢獄,而是山間云端,隨時要飛升而去。
看他這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方圓氣不打一處來,在他跟前跳腳的說了一通他家人所作所為。
只是封瑞昱完全聽不到。
封家已經(jīng)決定不在營救他,再過幾天,他就要被處死了。
“你個豬頭,你不是多少已經(jīng)會點術法,自己跑掉不就行了!竟然還好端端的坐在牢房之內(nèi)。腦子被門擠了!”
方圓正罵得起勁,突然一個道士出現(xiàn)在牢房之內(nèi),正是封瑞昱的師父泉清子。
“你真要受這一難?”泉清子問道。
封瑞昱點頭,“師父受過,修道一途一定要心明幾凈,這樣才能道心穩(wěn)固。我若不救,以后心中難安,恐永遠無法修成正果。不如拿著一世的性命,換取心安,徹底放下。以后再不受影響。”
須發(fā)皆白的泉清子捻著幾根胡須道,“你想法是好,只怕你即便真如此受難,也放不下。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唯獨過于重情,恐怕日后是你最大的羈絆。”
“天性如此,我也無法抗拒,只有正視,徐徐改之。”封瑞昱坦蕩的笑道。
“也罷也罷。”泉清子不再相勸,“各人各命,你有罕見涅槃之能,卻又逃不開情義劫難,許是老天故意為之,給你一樣好再給你一樣不好。你且好自為之,為師不再多言。”
泉清子隨后消失,方圓又開始跺腳,“封九常,你個白蓮圣母大傻蛋!簡直要被你氣死了!”
、、、
三日后,封瑞昱被判處死刑。不過圣上開恩,即便讓他償命,卻讓他自選死刑。他選了毒酒。
看他被毒酒折磨得面色煞白,痛苦異常。方圓拼盡全力試圖叫醒他。
“封九常,你快醒醒,這都是假的!你只要不相信,就能走出來!”方圓大喊,手腳并用要去拉起地上的人,卻也只是撼動了他眼前的燭光。
燭光異常跳躍著,封九常氣息微弱的看著燭火笑,“或許燭火知我痛,只是我身雖痛,卻不如心痛。”
臨死之前,封家人竟然再沒有人看他。
自從決定不再營救,封家人便離開京城。封老爺內(nèi)心滿漢羞愧,無顏再見二兒子。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封瑞昱并不會怪罪他的不救舉動。
打從一開始要來替代封瑞旭,他就知道此行沒有任何轉(zhuǎn)圜,必須死一人,他已做好赴死之心。只是他們竟然在他臨死前不看一樣,讓他心涼心酸。
他笑容透著無奈、通透,以及脆弱。他知道自己家人為何不來,也理解他們,終歸無法接受。
突然,方圓眼眶一熱,淚水就劃過臉頰。這是她第一次為他而哭,因為他那一抹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