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dāng)然不會以為那時的程騫北就喜歡上了她,一來是她才十四五歲,二來是一個每天都活在痛苦中的十八歲男生,不可能還有心思去想這種事。
程騫北道:“嗯,記住了。不過真正讓我記住是后來五月份的時候,那時我媽的醫(yī)藥費已經(jīng)欠了很多,醫(yī)院準(zhǔn)備停藥了,我揣著街坊鄰居湊的幾萬塊去醫(yī)院繳費。可能是那段時間太累了,整個人有點渾渾噩噩,下車時又有點擠,揣在書包里的錢被人偷走也沒覺察。直到下了車后,忽然聽到后面有人大叫‘小偷’,轉(zhuǎn)頭一看,便看到穿著常雅校服的女孩正在和一個男人爭奪一個牛皮紙袋,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自己錢被偷了。”說著,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輕笑一聲,“我真沒想到,一個初三的小姑娘膽子那么大,旁邊也沒人上來幫忙,她一個人邊搶東西邊拿著書包狠命砸那小偷。也不知是不是那小偷被她的兇悍給嚇到了,竟然沒搶過她,然后灰溜溜跑了。”
雖然他的語氣略微調(diào)侃,但對于正在經(jīng)歷母親重病、傾家蕩產(chǎn)、得知身世上門問生親要救命錢卻被兩千塊錢羞辱的少年來說,那個兇悍的女孩,是他那段灰暗的生命中,唯一打進來的一道光。
如果不是那道光,也許在母親過世后,他就會自暴自棄走上一條不歸路。
是十五歲的江漫,將他從邊緣拉了回來。
這也是柒基金名字的由來。他用這個名字告誡自己,無論人生多么黑暗困苦,總會有光照進來,所以要堅定地繼續(xù)往前走,不能放棄自己走上歪路。
江漫聽他這么說,從回憶里搜索了一下,隱約有點印象,初三那年好像自己是在公交車抓過一個小偷。當(dāng)時年紀(jì)小,不知世道險惡,有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兇悍,看到這種事想都沒想就上了。后來回家跟爸媽一說,還把二老給嚇得不輕,畢竟小偷這種職業(yè),通常都是團伙作案,很多身上都帶有兇器,她一個小姑娘單槍匹馬抓小偷,也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點。
她已經(jīng)記不清當(dāng)時的小偷長什么模樣,更不記得被偷的人。因為將牛皮紙袋還給人家,就馬上回到公交車上離開了。
原來程騫北之前說在寺廟里許愿,是給幫自己追回過救命錢的恩人祈福,并沒有說謊。她確實是因為無意間的一次見義勇為,幫他搶回了母親的醫(yī)藥費救命錢。
而她一直的疑問也有了答案——程騫北為什么會喜歡自己,追根溯源原來在這里。
她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失落,笑著捂了捂眼睛,道:“所以你喜歡我其實是為了報恩?”
程騫北好笑地搖搖頭:“我要為了報恩,就不會算計你了!”
江漫放下手,不解地看向他。
程騫北道:“那天去了醫(yī)院之后,過了一個星期,我媽就過世了。我沒再坐過這趟車,再見到你就是三年后在大學(xué),雖然你已經(jīng)長大了很多,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你。至于什么時候?qū)δ銊恿诵乃迹乙膊皇翘宄!?
他的成長之路和大部分同齡人都不太相同,對于感情這種事自然也后知后覺。唯一知道的是,等自己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非她不可了。
江漫神色復(fù)雜地看了看他,又看向窗外。她曾經(jīng)和程騫北那么近過,只是那時的人生卻是南轅北轍。
她腦子里有點亂,凡事有因就有果,她無意中種下的因,得來了這個果。
有些奇妙,又有些傷感。
兩個人沒再說話,直到人民醫(yī)院站到了,程騫北起身。
“我走了!”他對猶坐在座位的江漫說。
江漫點點頭,猜想他大概是要故地重游。十年已過,當(dāng)年的痛苦大概也已經(jīng)消弭散盡,只剩一個娓娓道來的故事。
程騫北低頭看她,勾了下唇角,低聲道:“你自由了!”
江漫朝他笑了笑,沒說話。
兩人對視了片刻,程騫北終于轉(zhuǎn)身,高大的背影穿過公車的走廊,從后門下了車,隨著車子啟動,漸漸消失在站臺。
因為臨近年底,節(jié)目組也沒什么事,江漫干脆把年前的幾天都請了假,在家里修生養(yǎng)息等過年。
程騫北果然沒再打擾她。
她沒告訴父母自己和程騫北已經(jīng)離婚的事,二老見女婿過年都沒上門,奇怪地問她,她找了個工作忙的借口給敷衍過去了。
江爸江媽也沒懷疑,因為程騫北跟投資的一家公司在國外做上市路演的新聞,網(wǎng)上隨處可見,女婿能干是好事,江家二老很體諒。
過了正月初十,江漫回到了工作崗位。對她來說,不管將來自己和程騫北會如何,現(xiàn)在一切都已經(jīng)歸零,她回到了原本屬于自己生活的正軌,成為了一個年輕的未婚女性。
無論如何,這種感覺是很好的。她就是她,是江漫,是人生由自己做主選擇的江漫。
開年欄目組在做招商。這事兒本來跟江漫無關(guān),但有兩家正在商洽的公司,程騫北柒基金有股份的,欄目組傾向于這兩家公司,然而這兩家公司所接洽的欄目,又不只他們一家。
那天總監(jiān)找到江漫,把這事跟她說了,言下之意,是想讓她請程騫北搭個線把這兩個贊助拿下來。
她背景的用處,終于在這時候體現(xiàn)出來,江漫只覺得有點好笑。
略微思忖之后,她如實道:“總監(jiān),有件事因為是個人隱私,我還沒來得及公布。”
“怎么了?”總監(jiān)客客氣氣問。
江漫說:“我和程騫北年前已經(jīng)離婚了,我們現(xiàn)在沒有任何關(guān)系,這個忙我愛莫能助。”
總監(jiān)一時愣住,似乎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和語言應(yīng)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江漫道:“我自認工作盡職盡責(zé),做得也不錯,我希望我在欄目組,無論是工作安排還是職位升遷,都跟之前和程騫北沒有公開關(guān)系時一樣。一切用工作能力和表現(xiàn)說話,而不是因為和誰誰誰的關(guān)系。”
總監(jiān)回過神,笑了笑,朝她擺擺手:“行行行,別搞得這么如臨大敵似的。在咱們欄目組,本來看得就是實力,你有實力,加點背景無非是錦上添花。錦上花沒了,也不影響你是一匹好錦緞。你去忙你的吧,贊助不是你分內(nèi)的事,我還是讓廣告部的人繼續(xù)跟進。”
江漫如釋重負般松口氣,站起身道:“謝謝總監(jiān)。”
一切歸零的感覺還不賴。
只是她總還是忍不住想念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