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個黑黑瘦瘦的短發(fā)婦人一邊擦手一邊從屋里走了出來:“瞧孩子被你慣的,早就說了不要給他們買這些,吃了又不會多長一塊肉,這不白糟蹋錢嘛!”說著為了泄憤似的拍了大丫一下,“還不趕緊澆把地里的菜澆了去,干等著吃飯啊!”
說著婦人一眼掃過謝華香他們?nèi)齻€,雖然沒說什么,但明顯可以看得出來是滿肚子不情愿的,不過也可以理解,大隊長都說了,他們隊里窮,就算身為大隊長家里也肯定不寬裕,再加上家里那么多孩子,能填飽肚子都不容易了,誰愿意別人來家里白吃飯啊!
沈大隊長家的灶臺就搭在屋門口的棚子里,婦人一邊說話,一邊揭開大鍋的鍋蓋,順手用水瓢從旁邊的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加進去,攪拌了幾下,然后蹲下來添了一把柴火:“待會七點就要開大會,來不及做別的了,將就點兒吃一頓吧!”
程立坤是他們當中最懂人情世故的,馬上說了一句:“我們有規(guī)定,不能拿群眾的一針一線,在群眾家吃飯,也是要交伙食費的。”說完率先掏出了錢。
沈大隊長本來正在把牛車上的行李卸下來,見狀連忙去攔程立坤:“添幾雙筷子的事,交什么錢啊,沒有這樣的道理!”
趁他們兩個正在互相推拒,謝華香那邊已經(jīng)拿了錢出來交給沈大隊長的媳婦,他媳婦做做樣子地隨便推脫了一會兒,順手推舟便收下了:“嬸子,這是我跟程同志兩個人的飯錢!”
謝華香瞄了無動于衷的唐桂英一眼,故意大聲地說了一句。
唐桂英臉色那個黑啊,本來她就覺得大隊長請他們吃一頓飯是應(yīng)該的,根本沒打算掏錢,這些人自己笨就算了,還故意拉她下水,心肝都黑透了。
她滿臉不情愿地走過來,一邊掏錢一邊低聲嘀咕:“憑什么呀,就添了一瓢水。”
大隊長媳婦收了錢也有點訕訕的,于是又砍了半個南瓜,剁碎了扔進鍋里一塊兒熬了。
在沈大隊長家里吃了一頓玉米碴子加南瓜熬的稀飯,把肚子填了個半飽,大隊長就張羅著帶他們開大會去了。
村口的大槐樹下已經(jīng)積聚了不少的人,清一色破破爛爛的土布衣裳,卷著褲腿打著赤腳,小腿上還沾滿了泥土,講究點兒的姑娘家就帶一個小馬扎,大老粗們席地而坐,大喇喇地岔開雙腿,抽上一根用煙紙卷的煙絲,就美滋滋的了。
婦女們手里不肯閑著,要不帶著一個針線簍,給自家孩子磨破的褲腿膝蓋上縫上一個補丁,要不就提著一籃干玉米棒子,一邊磕閑話一邊剝玉米粒。
三個城里來的知青往大槐樹下一站,人長得白白凈凈,身上的衣裳也齊齊整整的,簡直就是鶴立雞群,一下子就成了眾人關(guān)注的焦點。
底下立刻一片竊竊私語,謝華香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著,尋找沈庭生的身影,忽然心中一喜,遠遠地看見他雙手各拎一張小板凳,身旁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手里攙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婆婆,三個人一起慢慢地朝這邊走來。
謝華香高興地朝那邊揮了揮手,張嘴想要叫他,但大庭廣眾之下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便沒喊出聲,只是目光灼熱地注視著他。
可惜沈庭生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旁邊老人家的身上,并沒有注意到槐樹底下這邊的動靜,在人群外圍找了個位置,放下手里的板凳,讓老人家和小姑娘坐了,自己在她們旁邊席地而坐。
見對方?jīng)]有見到自己,謝華香有點兒失望,泄氣地塌下了雙肩。
“怎么了?你這里有認識的人?”程立坤問。
“鄉(xiāng)下窮親戚而已。”唐桂英不屑地說,剛剛謝華香那么興奮,她當然也看見了,上次在謝家唐桂英跟沈庭生有過一面之緣,那男的還推了她一把呢,她那么記仇的人,怎么可能會忘記。
謝華香不高興地白了她一眼:“莫欺少年窮!”
點了點人數(shù)差不多都到齊了,沈大隊長讓大隊會計兼政委把沒來參加會議的名單記下來,然后敲了一下手里的銅鑼,“鐺!”地一聲之后,沈大隊長敞開大嗓門喊了起來:“開會了開會了!”
公社開大會那是家常便飯,隔三差五就要開一次的,大伙兒早就習(xí)以為常了,也不把他當一回事,照樣該磕嘮的磕嘮,該剝玉米粒的剝玉米粒。
按照程序,先是大隊會計兼政委沈紅兵同志帶領(lǐng)著大伙兒先是念了一段偉人語錄,鄉(xiāng)下人普通話不標準,一段語錄念得千奇百怪,接著又是學(xué)習(xí)進步文件,沈政委用他平緩無波、尾音拖長的聲調(diào)念了兩頁讓人昏昏欲睡的文件,成功讓會場安靜了下來,不少人都被他念得打起瞌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