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辰聽到上方,嘶啞如夜梟的笑聲,越行越遠。
“既如此愛跪,就跪到外邊去。”遠遠的,傳來邵華池的命令。
“是。”
“什么時候夕陽西下了,再回去。”
“奴才遵命,恭送七殿下。”
直到人離得遠了,傅辰緩緩抬頭,看向地磚上的血液。
安靜擦去,直到光可鑒人。
攤開血肉模糊的手掌,看來這次需要傷藥。
又要花銀子了。
墨畫這次送來的是一本冊子,傅辰知道厲害輕重,不會一味逞強。只翻了幾頁他就知道這冊子的重要性,里面有不少各宮人物的關(guān)系圖,還有整座皇宮的地圖,以免他將來走錯路。而這份情他是不得不承了,他以前是小太監(jiān),關(guān)系網(wǎng)都在監(jiān)欄院,差事也都牽涉不到太多人。可從今往后,隨著他接觸到的人越來越多,在提前知道一些人的性情忌諱后,能最大程度活下去。
“請墨畫姑娘替奴才謝謝娘娘。”傅辰將這冊子收入懷里。
這樣一個處處捏住你軟肋,還讓你不得不承情的女人,若換了現(xiàn)代,傅辰是很欣賞的。
“真想謝,還是你自個兒見娘娘,當(dāng)面謝才有誠意。”墨畫咯咯掩嘴而笑。
“奴才身份卑微,不配去娘娘跟前,還是勞煩墨畫姑娘辛苦則個。”感謝的方式有很多種,他可以用別的方式幫德妃。他知道德妃要的是什么,而德妃的地位也不屑于強迫他,這大概就是聰明人之間不需要多言的默契。
“你!”墨畫氣得一口氣差點兒緩不過來,她以前怎么會認(rèn)為這小太監(jiān)很識時務(wù),真是瞎了眼了,“好你個小傅公公,真希望你能一直硬氣下去!”
這般油鹽不進!看著軟和,卻沒想到是塊硬骨頭!
墨畫氣得差點毀了儀態(tài),怒氣沖沖離開,甩給傅辰一個背影。
當(dāng)晚,是伺候慕睿達的最后一日。
慕睿達看到恭恭敬敬端著洗臉盆站在門外的傅辰,眼眉少見地含了笑,“傅辰,進來吧,不用那么規(guī)矩。”
傅辰升到從四品后,就要卸下原本伺候上級太監(jiān)的差事,交由普通小太監(jiān)來做。
“禮不可廢,您的教導(dǎo)從不敢忘。”做一天和尚,打一天鐘。傅辰對慕睿達是尊重的,這位師傅雖說沒幫過他們什么,可也從沒苛待過,對傅辰他們還算是照顧,比之李祥英之流好了不知凡己。
“你和葉辛不一樣,不忘本。”葉辛改投李祥英門下,對慕睿達來說就是背叛,提到葉辛的時候,語氣并不好。
傅辰不語,這時候說什么都不合適,而從不搬弄是非是傅辰的習(xí)慣,見他不回答慕睿達也不奇怪,坐在那兒等著傅辰伺候。
傅辰一絲不茍地將熱毛巾絞好,輕輕給慕睿達擦臉。
洗完臉,又給慕睿達從肩膀按摩到腳。
“傅辰,有些機會放在面前,不去拿,多少有些可惜是嗎?”看著正在給他捶腿的傅辰,慕睿達忽然道。
“您的意思是……”
慕睿達喟嘆了一聲,看著傅辰的目光有些復(fù)雜,“傅辰,你比陳作仁圓滑明事理,不會堅持些無謂的東西,所以現(xiàn)在活著的是你而不是他,我相信你該知道到誰的身邊才更適合你,你應(yīng)該明白我的意思。”
傅辰忽然抬頭,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慕睿達意有所指,而和他有關(guān)系的貴人,還會讓慕睿達這般旁敲側(cè)擊提醒的,只有一位。
毫無疑問,慕睿達是她的人!
一個皇帝能否把宮廷完全掌控,從這細節(jié)中就能看出,每朝每代都有后妃在宮中各處安插自己的人,而能插得自然而然不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卻不是件容易的事。
“若我不同意,會有什么后果。”傅辰淡淡的問,似乎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果。
慕睿達居然也沒再勸什么,他與墨畫一樣,始終不明白娘娘要一個小太監(jiān)為何要這樣大費周章,直接找內(nèi)務(wù)府調(diào)派過去不就好了。但他不會問這些多余的事,主子的事可不是他能夠干涉的。只是因著與傅辰三年的情誼,他也不想逼迫于這個他幾乎看著長大的小太監(jiān)。
“你自己考慮吧,有何結(jié)果也都是該的。把吉可喊來,今后讓他替你來伺候我吧。”
傅辰低下頭,行了禮才道:“是。”
這天晚上,傅辰卻少有的失眠了。
也許得不到的,才更想要得到。
深閨怨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怨婦不但漂亮氣質(zhì)好,還聰明有權(quán)力有手段,甚至為了拒絕她一次次的誘惑,他要用盡辦法。
他知道,她在享受這獵捕的樂趣,這是她導(dǎo)演的戲,而他的拒絕,只是激發(fā)了她更深的**。
難道,必須要走到魚死網(wǎng)破的境地?
這時,外面忽然有些火光,傅辰隱約聽到了劉縱的聲音。
沒有敲門聲,劉縱直接開了門進來,一片呼嚕聲,整個白天的上差讓這些小太監(jiān)都很累,并不容易醒來。
——晉.江.獨.家.發(fā).表——
那黑影來到傅辰的床前,正要叫醒,卻不想傅辰自己起身。
劉縱吸了一口氣,看忽然坐起的傅辰,輕問道:“這么晚還不睡?”
“今日升職,小的有些興奮,劉爺,是有什么事讓小的去辦嗎?”能忽然這樣進來,沒事都沒人信吧。
“穿一下衣服,先隨我出來吧。”劉縱先行離開。
傅辰套了下外套,帶上門,隨他出去。
“這事,別人去辦我不放心,所以要勞你替我走一遭了。”
“劉爺說的哪里話,您瞧得起小的,小的高興都來不及。”這話并不怎么特別,但傅辰眼神真誠,態(tài)度尊重,看著完全沒有油腔滑調(diào)之感,反而讓人覺得傅辰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重。
有人說,一個人情商高不高,會不會說話做人,就像打噴嚏一樣,裝不了,藏不住。
本來劉縱過來,并不像說的那么漂亮,他和傅辰滿打滿算也沒見過幾次,哪談得上信任和交情,但現(xiàn)在卻覺得自己這趟算來對了,做事懂進退又謙虛的人,他也不會吝嗇給表現(xiàn)機會。
“今日景陽宮送飯菜的小太監(jiān)說,沒見到麗更衣,以為她跑別的宮殿里去,可到了晚上人也沒回來”劉縱與傅辰邊走邊說,邊讓人把火把上的火苗給熄滅,宮里對火的使用有嚴(yán)格的制度,擔(dān)心走水,“剛才咱家派人又去景陽宮搜過了,可就是見不著人,平白無故的一個大活人怎么就沒了!”
“您是擔(dān)心,麗更衣失蹤了嗎?”傅辰問道,更衣是麗妃現(xiàn)在的品級。
“可不是嗎,你上次在現(xiàn)場,也知道麗更衣這事情是皇上的忌諱,越少人知道越好,咱家這張臉各宮主子都是認(rèn)得的,明目張膽地找人可不要被認(rèn)出來,到時要解釋起來就麻煩了。”麗妃到底曾是皇帝寵了好些年頭的妃子,雖不如正二品的四妃地位高,但也是宮里紅極一時的人物,人沒了就是大事,責(zé)任下來他們都有看管不嚴(yán)、辦事不利的責(zé)罰。
“您的意思是,讓小的替您去找?”傅辰明白了劉縱為什么找上他,他是生面孔,職位不高又剛好知道那天皇帝和麗妃的事,正巧這幾日受到帝王嘉獎,符合這么幾點要求的人就沒幾個了。
劉縱贊賞地看著傅辰,這小太監(jiān)一點就通,話還沒說完整就能領(lǐng)會他的意思,“你就把景陽宮附近的地方都搜一搜,碰到有人問起就推說皇上的古玩不見了,內(nèi)務(wù)府例行公事。”
“奴才省得,請劉爺放心。”傅辰應(yīng)下了。
傅辰回了屋,從抽屜里拿出那只之前在掖亭湖邊撿到的鞋,塞入胸口,神色凝重地走出監(jiān)欄院。
外面站了兩排小太監(jiān),雖說劉縱是所有總管公公里不怎么受寵的,但到底是內(nèi)務(wù)府的總管,手底下能差遣的人并不少,這批給傅辰帶去一起找人的小太監(jiān),都是他自己的班底。
傅辰自然也不會擺什么架子,根據(jù)德妃派墨畫送來的小冊子,腦中已形成了一張景陽宮的周邊地圖,將這二十多個人分成五人一組,每組有一個負責(zé)人,負責(zé)分派任務(wù)、匯報情況和收尾。傅辰條理分明地指了可能出現(xiàn)的方位,讓所有人分頭行動,“所有人,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小太監(jiān)們異口同聲。
劉縱雙目一亮,他不是小太監(jiān),能看出這簡單的分工合作后的意義,內(nèi)務(wù)府三天兩頭的雜事很多,就連找人的活計也是他們在干,一人多勞,什么都要干,有時候就會顯得雜亂無章。
沒想過能這樣辦事,這一刻他居然從傅辰身上看到了一種從容淡定。
小太監(jiān)們也沒試過這樣的分工方式,以往都是一批人像捅了馬蜂窩似的,浩浩蕩蕩地掃了所有地方,他們自然不知道這在現(xiàn)代叫分工合作,比起毫無目的的尋找,效率自然高了許多。
臨走前,劉縱拍了拍傅辰的肩,“傅辰,咱家要先去皇上那兒,這事就交給你全權(quán)負責(zé),咱家放心。今兒個你幫咱家,咱家都記在心里頭。”
“劉爺客氣,小的能為劉爺做點事,都是應(yīng)該的,哪里能得您的謝。”
過了約莫一柱香時間,在各處搜查的小太監(jiān)都回來了,因著傅辰之前分派任務(wù)的篤定果斷,一些本來不太服氣的小太監(jiān)也不嗆聲了,他們聽從傅辰的吩咐沒驚擾宮里其他人,將傅辰指出的盲點地區(qū)都去搜過。有些地方他們想都沒想到,平時就是路過也根本不會注意。嘴上沒說,但心里也有點佩服傅辰的心細如發(fā)。
所有小太監(jiān),站在原地聽傅辰接下來的分派,這是對傅辰的一種認(rèn)可。
傅辰的目光漸漸望向掖亭湖,眼底翻騰著暗潮,在原地忖度良久,“去掖亭湖。”
“去那里是……”小太監(jiān)里的頭頭詢問。
“撈尸。”
到了宮門外還遇到安忠海,就是那位人稱海老爺?shù)目偣芄彩窃鵀殛愖魅实热饲笄檫^的人。
“喲,這可是個生面孔,福熙宮這是要添人了?”馬上就是三年一度的大選,海公公這是來和德妃商量事兒的,剛出了宮門就遇到了墨畫兩人,德妃娘娘是個喜靜的,從晉成帝還是皇子的時候她院里就沒添過什么下人,故而海公公有此一問。
“哪能吶,這不是娘娘看這小太監(jiān)會一手蔻丹功夫,讓奴婢找來看看是否真有本事。”
海公公想到德妃娘娘剛在洗蔻丹,臉上堆上了笑意,“那便快進去吧,別誤了娘娘的時辰。”
“海公公好。”傅辰是等他們說完后才問好的。
海公公也沒應(yīng)聲,笑了笑就離開了。
傅辰等在宮門外,等德妃的傳話,這時宮道上走來一個見之忘俗的人。
青年并未穿皇子服,反而只穿著青色織錦錦袍,五官精致,膚如玉瓷,臉上掛著平和的笑意,任何與之對視的人都能感到心靈上的平靜,此人從骨子里就好似散發(fā)著圣潔味道,好像獨獨他是受上天眷顧而降臨的,他是三皇子邵安麟,德妃所育,從出生便體弱,曾被斷言活不過十二,帝甚憐之,將其送往寺廟養(yǎng)到十二才回宮,后又跟在國師身邊學(xué)習(xí),自有一股超凡脫俗的氣質(zhì),是下一屆國師的熱門人選,也是少有的這個年紀(jì)還未被指婚的。也因此他是最與世無爭的皇子,甚至是不少皇子拉攏的對象。
人是最復(fù)雜的生物,即使專業(yè)是心理學(xué),但看不透的人多如繁己,對于這類能讓自己完美得猶如圣人的人,傅辰格外慎重,讓自己看上去像所有被三皇子容貌氣度攝住的小太監(jiān),直到人走近了,才慌慌忙忙跪地,“奴才給三殿下請安。”
至始至終,三皇子都未將視線哪怕一秒停留在傅辰身上過,越過他就走了進去,一路上請安聲不絕于耳。
約莫一刻鐘后,三皇子才從德妃娘娘處離開,傅辰被召了進去。
空中彌漫著濃郁的花香味,絲絲沁脾入肺,幾個宮女圍繞著德妃凈手,遞巾帕。
德妃一雙芊芊玉手正摸著懷里的貓,玉指穿過白毛,若隱若現(xiàn),單看手完全看不出這已是年逾三十的女人。那貓是德妃娘娘的愛貓,見到傅辰進來,“喵”了一聲。聽說貓是能見到死靈的生物,傅辰自娛自樂想著該不會是看穿他的異世靈魂了吧。
傅辰?jīng)]看坐在上首德妃,低垂著頭,“奴才給娘娘請安。”
“起吧,可會蔻丹?”德妃娘娘聲音輕柔文雅。
傅辰想到之前墨畫在宮門外回復(fù)安忠海的話,平靜回道,“會的。”
“哦?若是不會裝會,本宮可是要懲罰的。”依舊不輕不重的語調(diào),氣度雍容淡然,讓人也不得不感慨也只有這般人物才能有三皇子那樣的兒子。
“請娘娘讓奴才試試。”他恭敬回道,并沒有看到墨畫投來贊賞的目光。
幾乎可以肯定,如果回答不會,那么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以欺瞞的名義被拖出去了,宮里頭要的不就是這隨機應(yīng)變的能力。
——晉.江.獨.家——
這時候,便是不會也要會的,也幸好這步驟并不難,重點在于將花瓣的顏色攪拌均勻的過程。
蔻丹因常取千層紅的花瓣為原料,故而又名千層紅,在現(xiàn)代叫做美甲。這染甲的風(fēng)潮是從晉朝乾平初年就開始流行的,宮內(nèi)娘娘們的穿衣打扮,很快就傳到了宮外,引得無數(shù)女子爭相效仿。女子愛美,更是以此來彰顯身份地位。這個年代的步驟和傅辰在書中看到的相差無幾。傅辰慶幸自己的過目不忘,他躬身將桌面上的艷紅色花瓣放入陶缽中,拿著器具將之搗碎,他手指纖長白皙,在紅色的花瓣下居然生出一抹艷麗的魅惑。
德妃娘娘看著小太監(jiān)將明礬加入陶缽中,用均勻的力道磨著缽里的花水,這是個細致的活,力道大了色澤就重,輕了就沒浸透,要保持長時間一個力道需要很大的耐心和專注力。傅辰將絲綿制成的薄片浸入花水中,等待完全浸透。
整個過程,德妃身邊的幾位大宮女都看得瞠目結(jié)舌,沒想到這小太監(jiān)不但會,而且還像是行家的樣子。平日里專職做蔻丹的宮女也不過這個模樣,甚至都沒有傅辰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味道。
傅辰年輕時愛上茶道,這修身養(yǎng)性的藝術(shù)說起來也有互通之處,比如做事的氣質(zhì)動作與常人相比多了幾分沉穩(wěn)雅致,看著便賞心悅目,單單這動作擺出來,說不是行家都沒人信。
“請娘娘抬手。”傅辰看到德妃伸出一雙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氖郑闹闶堑玫秸J(rèn)可了,古往今來這打腫臉充胖子的事也要具備一定底蘊,“奴才逾矩了。”
作者有話要說:三番合一,仙女們七夕快樂~!
~留言低調(diào)哈~缺鈣請移至圍脖,相冊專輯里的《小童》
問題:tj主角名
答案:fcshc
答案就是兩主角開頭首字母,放幾天還不清楚,盡快看咩~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