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明卻不置可否“你看著辦。”
蘇晉默了默道“柳大人,下官一介書生,連傷人都不曾,君子遠(yuǎn)庖廚,寧見其生,不愿見其死,遑論取人性命,下官不會。”
柳朝明面無表情道“你生來便會拽文?”
蘇晉不言。
柳朝明站起身,路過她身邊冷冷丟下一句“不會便學(xué)。”
至晚時分,霞色噴薄而出,一方天地濃艷似火,應(yīng)天府一干大小官員立在衙門外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班子,恭送二位大人。
方才柳朝明對蘇晉嚴(yán)苛的態(tài)度,孫印德看在眼里。
他排頭立在車馬前,投其所好地請教“柳大人,不知蘇知事躲懶曠值,私查禁案,數(shù)罪并罰,該是個甚么處置?”
柳朝明轉(zhuǎn)頭看他一眼,聲音聽不出情緒“他私查禁案了?”
孫印德連忙上前搭一把手,要扶柳朝明上馬車,一面說道“禁案只是個說法,其實都是他臆想出來的。前一陣兒有個貢士私自回鄉(xiāng)了,他非說是失蹤,要鬧到太傅府,詹事府頭上去,若不是下官攔著,怕是要攪得天下大亂。”
看柳朝明不語,孫印德又壓低聲音透露道“大人有所不知,這蘇知事面兒上瞧著像個明白人,皮囊里裹了一身倔骨頭,臭脾氣擰得上天了,早幾年作妖得罪了吏部,杖責(zé)八十棍還……”
他話未說完,馬車前一都察院小吏抬手將車簾放下,把他與柳朝明隔出里外兩個世界。
小吏朝孫印德一拱手,笑道“孫大人,眼下天色已晚,大人若實在有話,不如改日上都察院與柳大人細(xì)說。”
孫印德急忙稱是,又遲疑道“只是下官區(qū)區(qū)一四品府丞,也不知該何時上門,才不至于叨擾了左都御史大人?”
小吏沖車夫使了個眼色,車夫一揚鞭,馬車骨碌碌走了。
小吏彎著一雙笑眼,對孫印德打個揖,歉然道“這原是我的過錯,昨日巡城御史巡街,瞧見孫大人您當(dāng)值時分去了輕煙坊,喝得爛醉如泥,方才出衙門的時候,柳大人還叮囑下官,說等此間事畢,請孫大人到都察院喝茶哩。”
蘇晉連夜又將《隨律》,《隨法典要》以及《京師街巷志》翻看了一遍。
大理寺都察院兩位堂官并頭找上門來,她不敢怠慢,加之日前看過的貢士名冊,心里猜到這次的仕子鬧事并非面上看著那么簡單。
自古科場案無一不是一場連皮沾著骨頭的血雨腥風(fēng)。
景元帝更非仁慈的皇帝,十余年前那場聲勢浩大的謀逆案,罷中書省,廢宰相,株九族,牽連萬余人,直至今日還在追查同黨。
蘇晉知道,也正因為此,柳朝明才沒有去找五軍都督府,沒有去找上十二衛(wèi),而是吩咐區(qū)區(qū)應(yīng)天府帶著衙差去拿人,若當(dāng)真有仕子鬧事,只當(dāng)是暴民收押。
只有將事件的本質(zhì)化繁為簡,才不至于釀成大禍。
到底是做學(xué)問做慣了的人,翻起書來如老僧入定,直至外頭響起拍門聲,蘇晉才回過神來。
天邊已泛魚肚白,劉義褚捧著盞熱茶,打著呵欠歆羨道“還是你好福氣。”
蘇晉道“怎么?”
劉義褚郁郁道“昨夜孫老賊點天兵天將,二更天便叫我們起身,跟他去城內(nèi)各個點巡視,你是張大人點名留下鎮(zhèn)場子的,唯獨沒吵了你。”
蘇晉道“既然把人都帶走了,你怎么還在?”
劉義褚道“不留下我,你還盼著孫老賊能把周皋言留下?他巴不得你倒八輩子血霉,把人都帶走,也是鐵了心不叫你好過。你還是求菩薩保佑,今兒可千萬別出事兒,否則孫老賊在外巡視,頂多算個辦事不利,你這鎮(zhèn)場子的沒鎮(zhèn)住,當(dāng)心都察院的柳當(dāng)家活剝了你的皮。”
蘇晉皺眉道“眼下衙門還剩多少人?”
劉義褚道“算上我,也就十來人吧。”說著,忽然用手肘撞了一下蘇晉,樂道“我說你這廝怎么葷腥不沾,原來竟藏了個仙女兒似的相好,嘴還挺嚴(yán)實。”
蘇晉聽他滿嘴胡謅,面無表情地將門閂上,換了身淺青直裰,匆匆洗了把臉,才又將門打開,一邊冷聲道“你上回誣蔑皋言有個相好,結(jié)果那人是……”
話說到一半便頓住了,門外站著的人,已從劉義褚變作一身著藕色衣裳的女子。
日出將明,風(fēng)從天末吹來,西角挺拔的碧竹仿佛染上一蓬清霜,女子原還在四下張望,循聲望來,看到蘇晉,呆了半日才問“是……蘇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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