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晉沒作聲,立在一旁的周萍道“回大人的話,這原是我的過錯,近幾日多有落第仕子鬧事,我放心不下,這才令蘇晉陪著,去貢士所看看一切可還妥當。”
孫印德翻了翻茶蓋,慢條斯理道“本官問的是今日么?”
蘇晉往地上磕了個頭,道“回大人的話,下官日前去大理寺為失蹤的貢士登案,后因私事,在外逗留兩日余。”
為宮中殿下代寫策問的事是萬不能交代的,若叫他知道自己私查晁清的案子,更是吃不了兜著走,眼下只能認了這啞巴虧。
孫印德冷笑一聲“私事?在朝為官辰進申出,是該你辦私事的時候?”頓了一下,吩咐道“來人,給我拿張椅子。”
這是要坐下細審了。
頭頂層云翻卷,霧蒙蒙一片,更往遠處已黑盡了,是急雨將至。
孫印德抬頭往天上瞧了一眼,指使小廝將椅子安在廡檐下,一邊飲茶一邊道“你以為本大人不知,你能有甚么私事?八成是尋到門路,去查你那位故舊的案子了吧。”
蘇晉道“大人誤會了,既然大人三令五申,晁清的案子不能查,不必查,就是借下官一千一萬個膽,下官也不敢私查的。”
“你還狡辯?”孫印德站起身,厲聲道“來人給我上板子,本官倒要看看是他骨頭硬,還是本官的——”
話未說完,當空一道驚雷劈下,照的整個退思堂一明一暗。
孫印德被這煌煌天威驚了一跳,心知是自己理虧,后半截兒話不由咽了回去。
劉義褚借機勸道“孫大人,眼下已近未時,府尹大人約莫是快回衙門了,他若得知蘇晉這廝的惡行,必定還要再審一次,您連著數(shù)日在外頭辦案,不如先歇上一歇,您以為呢?”
應天府尹楊知畏雖是個三不開,但一向看重蘇晉,若叫府尹大人知道自己私底下打了板子,勢必惹他不快。
被劉義褚點了醒,孫印德順桿往下爬,點頭道“也是,本官這幾日為了手里的案子,寢食不安,實是累了,這廝就交由楊府尹處置罷。”再抬頭往廊廡外一望,伴著方才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子已落下,又沉著臉皮道“但罰仍是要罰的,且令他先在此處跪著,好生反思己過,等甚么時候想明白了,再來回本官的話。”
蘇晉跪在風雨里,渾身濕透,他既這么說,應了就是。
孫印德往天上指了指,扯起嘴角冷笑道“蘇晉,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若待會兒你叫這火閃子劈焦了,那就是罪有應得。”
說話間,前堂跑來一個衙廝,高聲通稟道“孫大人,楊大人回府了!”
孫印德不悅道“回便回了,嚷嚷什么?”
衙廝跪倒在地,臉上懼色不減“回孫大人,與楊大人一同回衙門的,還有大理寺卿張大人和左都御史柳大人,眼下楊大人已帶著二位大人往退思堂來了。”
話音方落,前頭門廊處已繞出三人。
孫印德揉了揉眼,認清來人,疾步上前撲跪在地“下官應天府府丞孫印德,拜見柳大人,拜見張大人。下官不知二位大人來訪,有失遠迎,還請二位大人治罪!”
張石山道“你既不知我與柳大人來訪,何來遠迎一說,起來說話罷。”
孫印德磕頭稱是,站起身,又去瞧柳朝明的臉色。
柳朝明面容冷寂,目光似是不經意,落在煙雨茫茫處跪著的人身上。
孫印德義正言辭道“稟告柳大人,此人乃我府衙知事,因行事不端,躲懶曠值,私查禁案,被我罰跪于此,正待處置。”說著,對雨中呵斥道“蘇晉,還不拜見柳大人,張大人。”
蘇晉這才折轉身子,朝門廊處看來。
急雨如注,澆得人看不清身前世界。
她的目光在柳朝明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大約是想說什么,亦或要自問,寥寥數(shù)日,這是第幾回見了。
然后看向空茫處,連語氣也是冷靜自持的“下官蘇晉,拜見柳大人,拜見張大人。”
這副淡漠的樣子,令柳朝明自詡澄明的思緒里突生一剎混沌,仿佛有人抓著狼毫尖兒,將豎之有年的晷表拂了一拂。
可究竟拂亂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孫印德看他神色有異,試探問道“柳大人,依您看,這廝當如何處置?”
對未知茫惘漸漸化作一絲不可名狀的,遏制不住的怒意,卻說不清由來。
柳朝明邁步往退思堂而去,冷冰冰拋下一句“跪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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