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建國吃驚:“怎么這么快?”
“俺坐車去的。”宋招娣會說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門就找當?shù)厝舜蚵牴╀N社和百貨大樓。申城市民見她頭發(fā)亂糟糟,風塵仆仆的樣子,誤認為她很著急,有幾個善心人還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臉嗎?俺想洗洗臉。”
鐘建國:“我也不知道,咱們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國營飯店給你們買幾個包子,俺來的路上吃了兩個,你也吃點。”
鐘建國好奇:“你怎么買到的?”
“那個國營飯店收錢,不要票。”宋招娣仗著自己會申城話,擠上公交車就跟一群年齡大的當?shù)厝藝Z嗑,不但把國營飯店摸清,連哪家賣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還有水嗎?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點水。”
鐘建國把瓷缸子遞給她:“東西給我。”
宋招娣把布包遞給他,二娃去掰鐘建國的手:“爸爸,我看看。”
“別急。”鐘建國見大兒子很好奇,礙于宋招娣在跟前強忍著,“你后媽走了。”
鐘大娃嗖一下跑到鐘建國跟前,勾頭一看,驚訝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鐘建國也挺意外,翻開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涼油和紙,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東西。
鐘大娃和鐘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鐘建國注意到奶粉和麥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給自己買一盒雪花膏和一個牙刷?
“后媽好不好?”鐘建國剝開一個大白兔塞大兒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認又不好意思否認,轉(zhuǎn)到另一邊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給你糖吃。”
鐘建國搖頭失笑。
宋招娣端著水小跑回來,看到鐘建國笑瞇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著快到家了,高興。”鐘建國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說:“俺記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鐘建國還沒開口,鐘大娃搶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準去。”
宋招娣眉頭一挑,看來鐘建國瞞她不少事啊。
“時間來不及了,這次就不去了。”鐘建國道,“收拾一下,咱們走吧。”
宋招娣心想,來日方長,你不說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動背著三娃,沖鐘大娃伸出手,“俺牽著你?”
鐘大娃下意識看鐘建國一眼。鐘建國遞給他一個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樂,把手遞給宋招娣。
宋招娣無語又想笑。不過,見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沒再逗大娃。
下午三點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島。
東海艦隊主力部隊移到翁洲島,導致小小的翁洲島上師長、團長遍地走,而像鐘建國堪堪三十歲就當上團長的也只有他一人。
鐘建國是大學生,可以說是年輕軍官當中最有學問的人。他行事低調(diào),架不住人高調(diào),以致于除了全軍將士知道他這個人,島上的漁民也聽說過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鐘建國,往哪邊走。鐘建國就被過往行人認出來。
片刻,一輛軍用吉普出現(xiàn)在鐘建國身邊,車窗還沒打開就喊:“鐘團長,上哪兒去?”
鐘建國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說著話往鐘建國另一邊看,見他身邊的女人又黑又瘦,還穿著極不合身的綠色衣服,整個人灰頭土臉,忍不住嘖一聲,“那位是新嫂子?”
鐘建國點了點頭:“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階級出身的鐘大團長也有今日?唉,老天爺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點。”
“謝謝。”宋招娣無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棄,頗為無語,革命隊伍里居然還有這種人?心下好奇,“建國,這位是?”
鐘建國:“某個艦的隊長,馬中華。小馬,這是干什么去?”
“回隊里。”馬中華回頭看一眼宋招娣,真黑,“嫂子是哪兒的人?”
宋招娣:“我也是濱海人,我姨是鐘團長的繼母,按照輩分算我是鐘團長的表妹。”
“表妹?”馬中華沒想到,“以前也沒聽鐘團長提起過。”
宋招娣:“我比他小八歲,他去上大學,我還在上小學,年齡差太多,沒走動過。”
“嫂子上過學?”馬中華頗為意外。
宋招娣見鐘建國沒阻止她,繼續(xù)說:“上過兩年,粗通文墨。”
馬中華的手一抖,鐘建國連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間的大娃。
上過兩年學的人可說不出“粗通文墨”一詞,馬中華忍不住羨慕鐘建國,都什么運氣啊,前一個老婆高中畢業(yè),娶個填房不但是表妹,還是個學問深的主兒:“嫂子謙虛了。”
“一般一般。”宋招娣懶得搭理他,繼續(xù)謙虛,“也就會寫我自己的名字。”
馬中華噎了一下,還想再開口,鐘建國一句認真開車堵了回去。
翁洲島不大,部隊家屬院雖然離碼頭很遠,開車也不過一根煙的工夫。鐘建國下車對馬中華說聲謝謝,就翻找鑰匙。
宋招娣看著面前的兩層小樓,吃驚道:“居然是樓房?”
“離海近,空氣又比北方濕,一樓太潮沒法住人,部隊修房子的時候就修兩層。”鐘建國打開房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
宋招娣相信他這次沒騙自己,“你要去部隊?”
“有事會有人來通知我。”鐘建國道,“我?guī)湍闶帐笆帐埃俊?
宋招娣點了點頭,背著老三到二樓就問:“樓上有幾個房間?”
“四個房間,能住人的有三間。窗戶面朝南的這間是我的房間,右邊是大娃和二娃的,左邊是客房。”鐘建國道,“大哥、大嫂偶爾過來的時候就住在左邊。”
宋招娣推開主臥的門,抬眼看到床頭上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正是年輕版鐘建國,而照片中的女人白白凈凈,瓜子臉,眉眼細長,看起來很弱。然而,她生出三個健健康康的兒子,憑這一點,宋招娣知道她很強大:“我住左邊吧。”
鐘建國楞了一下,以為沒聽清楚:“你說什么?”
“我住客房。”宋招娣重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