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陽光照在石壁上,六個斑駁的擘窠大字散發(fā)著暗黑色的光澤。
仔細看還能辨認出來,這六個字是,——拼命干,學(xué)大寨。
這一片石壁原本是青石峰的一側(cè),五幾年的時候為了煉鋼煉鐵,砍光了上面的樹木。
郁郁蔥蔥的青石峰,變成了禿頭山。
自此后每年暴雨之際,都會發(fā)生可怕的泥石流,有時候過度風(fēng)化的山體還會崩塌。
張震停下腳步,站在一片斷壁殘垣之前,低下了頭。
這里曾經(jīng)是幾個自然村的小學(xué),他父母都是這個學(xué)校的老師。
“小震,你要記住,在八卦中,震為雷,五行屬木,居?xùn)|方,為長男,你是家中長子,所以取名為震!”
腦海中曾經(jīng)父親的話一閃而過。
“爸、媽放心吧,我以后一定照顧好姐和弟、妹!”
張震低語幾句,抬起頭,徹底告別了過往,融入了這個時代。
“哥,是俺哥,哈哈!”
此時,迎面跑來一群十五六的半大孩子。
一個光頭瘦小子,飛撲在了張震身上。
“半年沒見,個子快趕上我了!”
張震抱著弟弟張強,轉(zhuǎn)了一圈。
這小子今年十五,轉(zhuǎn)年就要上高中。
平時在學(xué)校住宿,這是放寒假早回家了,趁著農(nóng)閑和村里的幾個小弟兄去山里撈外快。
其實就撿些松子、蘑菇,采點草藥啥的,有時候運氣好能套只兔子,摸幾只鳥蛋。
別小看這些收獲,能幫家里省下不少錢,偶爾還能解解饞。
“哥你看俺弄到了啥!”
張強舉起脖子上的軍用書包,從里面掏出幾個圓滾滾的東西。
張震笑道,“山藥蛋啊,好東西,回去煮了給咱姐補補,你也有份!”
張強撇嘴,“嘁,咱姐才不舍得,這要留著賣給供銷社的,可惜不是山雞蛋,要不然能賣五分錢!”
這年頭花里胡哨的野雞蛋反而不值錢。
那些農(nóng)家養(yǎng)的家雞下的蛋又大又好看,才能賣出價錢。
所以農(nóng)戶家養(yǎng)雞產(chǎn)蛋,從來不舍得自己吃。
除了偶爾照顧病人、產(chǎn)婦吃幾個,剩下的都要賣掉,靠著這點錢買些不可或缺的油鹽醬醋日用品。
村里有個說法,這點錢都是從雞屁股里摳出來的。
張震板著臉道,“吃,我說能吃就能吃,今兒你不光能吃上煮山藥蛋,還能吃上大肉白面包子,走跟我買肉去!”
“啊,買肉,吃包子,哥,我沒聽錯吧?”
張強吸溜著口水,追著大哥直奔村口供銷社。
他跑出去老遠,回頭朝幾個弟兄招手喊道,“你們先回,明兒咱再去老虎口抓野雞!”
幾個小兄弟一陣面面相覷。
“他家吃肉包子?”
“嗯,燒著了吧!”
“俺回家也讓俺爹買肉去,哼,什么了不起的!”
這年頭山里沒冰箱,幸好是冬季,滴水成冰,能存貯生肉。
要是夏天想吃肉都得去縣城里買,因為山里人根本舍不得夏天殺豬。
推開兩扇油漆剝落的木門,一股濃郁醋酸混合著醬油的味道撲面而來,直往鼻孔里鉆。
眼前一溜木柜臺,后面的貨架上擺滿了各種煙酒糖茶日用品。
幾口看不出顏色的大缸戳在角落里,木質(zhì)缸蓋上的醋提生滿了黑漆漆污漬,看著就讓人惡心。
柜臺后一個禿頂老頭打著哈欠問道。
“要啥啊,快點,俺得回家做飯去呢!”
老頭大名張震也不記得了,只知道他天天睜不開眼,得了個綽號三瞎子。
是供銷社的經(jīng)理兼采購員,營業(yè)員,和會計,算起來也是個大能人。
張震掃了一眼貨架上的東西,“嗯,來瓶大曲,醬油、醋、香油,各一斤,再割五斤肉,要三肥七瘦,還有十斤精粉,對了再要一盒馬牌油!”
馬牌凡士林專治皸裂,在沒有高檔護膚品的時代,這就是好東西,張震心疼姐姐那雙手,給她準備的。
三瞎子那雙眼都睜開了,“啥,你是小震吧,你剛才說啥?”
“哎,你不但瞎,連耳朵也聾了啊,我說得那么清楚你沒記住?”
三瞎子一翻白眼,伸出了黑黢黢的手掌。
“先拿錢拿票出來,年底了不賒賬!”
這年頭很多東西還屬于計劃物資,除了要錢,還要票。
買糧食要糧票,買油要油票。
有錢沒票,誰也不賣給你,除非多花錢買溢價的,或者去黑市。
張震回了他一個白眼,“錢沒有,不過我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