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語氣漸重,疾言厲色道:“我草原鐵騎南征北戰(zhàn)數(shù)百年,自大奉起便所向披靡,靠得正是一心殺敵,若有私欲,也是在戰(zhàn)后瓜分戰(zhàn)果之時,何曾如幽州葫蘆口和流州老嫗山這般,戰(zhàn)前便各自算計,私心蒙蔽?!若非隴關(guān)豪閥所幸還出了個完顏銀江,朕這次借著流州騎軍幫南朝刮骨去膿,肯定連完顏家族在內(nèi),這些世世代代生長在草原之上的隴關(guān)蛀蟲,誰也不放過!該死!該殺!”
太平令輕輕嘆息一聲。
心情激蕩的老婦人緩緩收斂情緒,瞇眼望向腳下的那條明暗鮮明的界線,如兩國邊界,又如陰陽之隔。
老婦人緩緩道:“有個好爺爺幫忙出謀劃策的耶律東床也好,我那個信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堂弟慕容寶鼎也罷,甚至連同大將軍種神通在內(nèi),皆是狼子野心,看似城府深厚,其實在朕眼中,都不如董卓聰明,唯有這個滿嘴抹油的董胖子最是拿得起放得下。天險懷陽關(guān)誰都不愿yì打,軍功不大,而且就算打下來,也就只有褚祿山一顆腦袋上得了臺面,到時候肯定要傷筋動骨,最少死傷十幾萬,如此一來,就算朕答應按照軍功敕封為王侯,麾下沒了兵馬,一般人也坐不穩(wěn)那位置,所以先前要慕容寶鼎去打懷陽關(guān),這位橘子州持節(jié)令就跟死了爹娘差不多,獅子大開口,跟朕白白要了那么多柔然鐵騎還覺得不夠,就想著出工不出力,什么大局,他明明知道輕重,卻就是不愿去管,可恨至極!”
老婦人冷笑道:“只要董卓拿得下懷陽關(guān),哪怕他無法參與攻打拒北城,到時候朕都會還給他一個南院大王,由他領(lǐng)軍進入北涼關(guān)內(nèi)。”
太平令皺眉道:“那就是被離陽封王就藩于西蜀的陳芝豹了,放虎歸山,天大的遺禍。”
老婦人低沉笑道:“遺禍?朕自己都沒有幾天可以活了,還管得著耶律慕容兩姓的白眼狼是死是活?”
太平令默然不語。
老婦人安慰道:“先生,只要草原鐵騎的馬蹄踩到太安城,踩入廣陵道,踩到中原最南方的土地上,青史之上,都忘不了你與朕二人,至于最后龍椅是誰來坐,是姓耶律,還是姓慕容,或是姓董,又如何?”
太平令苦笑道:“若能夠一統(tǒng)天xià,那么少死些人,總歸是好事。”
老婦人哈哈大笑,大袖一揮,“那你可就得熬著多活些年了!”
北莽帝師駐足原地,身影蕭索。
老婦人獨自負手前行,余暉逐漸消失在她的腳下。
陰暗之中,老婦人喃喃自語,“明年遼東錦州你老家那邊的大雪,也許我瞧不見了。你說,當年如果我沒有返回家鄉(xiāng),而是留在你身邊,現(xiàn)在沒有……子孫滿堂?”
————
天將亮未亮,拒北城藩邸,后堂宅院,一棟屋內(nèi)燭光煌煌。
一柄涼刀擱在桌上,一位年輕人開始默默穿起那件藩王蟒袍。
屋外,有位年輕女子身穿縞素,捧著紫檀劍匣,神情堅毅,她安靜等候他出門。
同在藩邸內(nèi),一宿沒睡的薛宋官緩緩坐起身,穿上靴子,抱起那架古琴,輕輕推開房門。
武當山老真人俞興瑞,剛好在小院內(nèi)打好那套創(chuàng)自小師弟洪洗象的拳法,神清氣爽,負劍離開院子。
一位白衣白發(fā)白眉的老人坐在石凳上,桌上劍匣大開,老人一手持劍,兩根手指一寸寸崩碎劍身,輕輕丟入嘴中,如嚼黃豆,老人隨手丟掉僅剩劍柄,瞥了眼空蕩蕩的劍匣,緩緩起身,笑了笑。百年劍氣滿腹間,是該一吐為快了。
一棟小院的石階上,身為吳家劍冢當代劍冠的年輕劍客,蹲在那里,猛然起身,轉(zhuǎn)頭望了眼背有一柄古劍素王的劍侍翠花,后者破天荒睜開眼眸,對他嫣然一笑。
有一棟小院,武帝城師兄弟二人,同時走出房門,玉樹臨風的王仙芝大徒弟摘下腰間一柄涼刀,高高拋給另外一人,而后者也會心一笑,將昨天送到手上的兩柄名劍蜀道扶乩,一柄丟給了師兄。兩人
一人懸佩涼刀一人懸佩名劍,動作如出一轍,最終各自懸佩刀劍,大踏步并肩走出院子。
一位白布綁腿的中年男人在出門后,轉(zhuǎn)身向站在門口的苗女媳婦揮了揮手,她笑著朝他伸出大拇指。
同一棟雅靜小院,年邁儒士在屋內(nèi)放下手中那本圣賢書,正衣襟而起。坐在一旁的年老劍客舉杯喝了一半杯中酒,然hòu倒酒在那柄出鞘長劍之上。屋外,魁梧老人抱刀而立,閉目凝神,等候兩位老友。
拒北城藩邸的議事堂之前,那座木牌坊之下,有人斜提鐵槍,身邊站著東越劍池的宗主。
拒北城內(nèi)一處,紫衣女子蹲下身,將裙擺系了一個小結(jié)。
拒北城南城頭,相貌平平的中年劍客盤腿而坐,橫劍在膝,眺望遠方,似乎等待日出東海。
這座城頭不遠處,站著一位白衣人,正在仰頭痛快喝酒,身邊那位朱袍女子,神情安詳。
年輕藩王穿好那襲蟒袍后,佩好涼刀,在即將打開屋門的時候,稍稍停頓,然hòu猛然拉開。
————
北莽大軍攻城在即,只等天亮。
有一騎突兀沖出,這名北莽萬夫長策馬來到距離城墻不足百步,猖狂大笑道:“狗屁的北涼鐵騎甲天xià!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一人膽敢出城一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