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樂園里有一艘小船, 坐上這船可以順著河流而下。這河叫做蕪鐘河, 從s市來, 貫穿c市,最終流向z城。
沒人劃船,船是不會動的。
戚善上了船,就把糖果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邊, 然后拿起了木漿,開始劃了起來。她雖然是喪尸王, 但是暫時還沒本事讓船自己動起來, 幸好她如今力氣大, 哪怕不懂什么技巧也靠著蠻力輕輕松松讓船動了起來。
魏原想要去幫她, 被戚善拒絕。
他只聽到她稚嫩又認(rèn)真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她說的是“別妨礙我。”
別妨礙她
魏原氣極反笑,覺得她把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既然她不怕累,他也懶得管她了。魏原這樣想著,干脆在船上找了個靠枕當(dāng)做枕頭, 就這么躺在了船中央。
抬頭就是藍(lán)天白云。
魏原看著這蔚藍(lán)明澈的天空,一時也不由發(fā)起了呆。他想著這人世間已經(jīng)沒一處好地方了,這天空竟然也能不受干擾, 甚至看上去似乎要比末日到來前更加干凈明亮一些, 這可真是奇怪。
此刻他們在河中央,兩岸不時還能聽到喪尸的嘶啞聲,魏原偏頭, 就能看到岸上有一批又一批的喪尸正圍在河道的圍欄后, 虎視眈眈看著這船的方向。
這些似人非人的物種皮膚青黑比以前更青了, 個個一臉麻木,眼睛卻更亮,那眼中閃爍的是毫不掩飾的貪婪和渴望。
這模樣實(shí)在丑陋。
魏原看了幾眼便收回目光,覺得自己不該這么虐待自己的眼睛。這時候就該看一些好看的東西看洗洗眼睛了,于是魏原拿出了拍立得拍的那些照片,開始欣賞起自己的作品來。
照片大約有十幾二十張,全都是戚善。
倒也不是魏原愛拍戚善,只是在他對攝影有了興趣的如今,他的模特也只有戚善一個人。這還是個一點(diǎn)都不乖巧的模特。魏原讓她看鏡頭時,她就把自己當(dāng)做聾子,兀自干自己的事情,要么低頭看糖果罐,要么轉(zhuǎn)頭盯著別處。
導(dǎo)致在魏原拍出來的大多數(shù)照片里,留下最多的反而是她神色淡漠的側(cè)臉。
魏原也不介意,看了一會兒,甚至開始覺得她的側(cè)臉也是好看的。
太陽曬得人懶洋洋的。
魏原逐漸覺得有些困了。他和戚善說了聲“我睡個午覺”,竟然就真的在這微微晃蕩著的小船上睡著了。
這一覺他睡得又深又沉。
好像還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再次回到了那個臟亂的街道,少年魏原捧著熱乎乎的烤鴨,在路的拐彎處,沒有遇到那一群野狗,而是遇到了一個穿著白裙子、拿著糖果罐的女孩。
她拿出一顆紫色糖果遞過來,和少年魏原輕聲說了句“你好”。
女孩面容精致秀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見底。
被那眼睛看著,一向乖戾的少年魏原愣愣接過那糖果,他把那糖果捏在手中,然后捧過那烤鴨,眼含希冀地看向那女孩,抿唇露出個小小的笑來。
十多歲的魏原不好意思地邀請她“要不要一起吃”
頓了頓,他說“這是我買的,用我的錢買的。”
后面發(fā)生了什么
她接受那烤鴨了嗎他們一起吃了嗎她有沒有和他分享別的糖果他又有沒有把自己那不堪的身世告訴她
他渾身臟亂,手又紅又腫,不像她干干凈凈,讓他看了就想保護(hù)她一輩子。
魏原第一次做夢不想醒來。
可他還是醒了。
醒來后天空正藍(lán),白云悠悠然飄過,魏原想著夢中的女孩此刻正在船的另一頭,兩人就這樣什么話都不說,任由時間消逝,他就覺得這現(xiàn)實(shí)似乎也沒比那夢差到哪里去。
直到他的腦海里響起了戚善的聲音。
“我送你去z城,你說過那里都是活下來的人類。”
戚善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輕淡。魏原躺在船上,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岸上那些喪尸。
半晌,她嘴唇未動,聲音再次響起在魏原的腦海里。
她說“你也是人類。你該回到人類當(dāng)中去。”
魏原沒有說話。
他看著天空,看了一會兒又覺得這天藍(lán)得純粹,藍(lán)得讓人心煩意亂。風(fēng)聲也變大,岸邊那些喪尸的叫喊就更加擾人。
魏原皺起眉,抬起胳膊放在眼睛上,干脆閉了眼。
他沒看到戚善眼中此時竟然有血色在翻涌。
戚善安靜地打開糖果罐,又挑出一顆紫色糖果。
把糖含入口中,接著把糖果紙折成方塊,再次塞入玻璃罐中。
魏原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按理說她不應(yīng)該有這樣的反應(yīng)。
可如今他人就在她身邊不遠(yuǎn)處,她竟然只是聞到他活人的氣息,就已經(jīng)有了饑餓的感覺。
戚善知道魏原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他許久沒說話,戚善就又拿起那木漿,撐著船順著河流的方向劃。而河流流向的方向,是魏原曾經(jīng)提過的z城末世后這個國家最大的幸存人類基地。
魏原是人類,他不該繼續(xù)待在她身邊了。
“為什么”
先沉不住氣的果然是魏原。他坐起身來,執(zhí)著地盯著戚善,等一個理由,他看向她,追問“你嫌棄我沒用為什么救了我現(xiàn)在又要送我走是因?yàn)橛X得我沒有價(jià)值,所以相處了幾天又把我丟了是嗎”
總是這樣。
他總是被丟下的那一個。
這些人,所有人,無論是他的生父,還是那早早走了的愚蠢的生母,亦或者是為了生存給了他一槍的魏晴,他們都要把他丟了是嗎
現(xiàn)在連戚善都不要他了。
魏原彎了脊背,突然覺得很累。
他這一生其實(shí)一直很累,現(xiàn)在難得嘗了幾天甜味,竟然不愿意再過苦日子了。
“沒有拋棄你。”
戚善放下木漿,此時風(fēng)大,船已經(jīng)能夠順著風(fēng)的方向向下游漂去。
她抱起糖果罐走到魏原身邊,蹲下身。
在魏原驚訝的目光中,戚善扯了扯嘴角,她不太習(xí)慣笑,這笑便顯得生澀且奇怪。可她目光卻是有些溫柔的。
“沒有拋棄你。”
戚善又重復(fù)了一遍這話,接著說“是你該拋棄我了。”
迎著魏原的目光,她說“我快死了。魏原,我護(hù)不住你了。”
其實(shí)她現(xiàn)在也不算活人。
她說的自己快死了,是她現(xiàn)在隱約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逐漸消失,很快她將會失去人類的意識,變得和岸上那些喪尸沒有任何差別。
送他回去,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后的一件事。
戚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成為喪尸王的。
似乎被誰在手上咬了一口。可她沒死。她還有自己的意識。
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福利院里無聊地呆坐了幾天,低頭一看手中的糖果罐,接著就想到了魏原。
想見見他,她就這么來了。
可最近幾天,戚善漸漸也能察覺到自己的身體里似乎有什么在崩潰。
那些普通喪尸一日日變強(qiáng),而她一日日變?nèi)酢?
戚善很喜歡和魏原在一起。是他給了她糖果,也是他給她扎辮子,他還給她拍了很多照片,戚善真的很喜歡魏原。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么好。
“你是個好人。”
戚善看著魏原,“我希望你活下去。”
好人
魏原想笑。這是第一次有人說他是好人,用這種誠懇的口氣。
可他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魏原,我護(hù)不住你了。
她那么平靜的一句話,卻忽然讓魏原眼眶有些干澀。
他起身,俯視蹲著的戚善,也很平靜“我其實(shí)早該死了。”
他輕聲問戚善“所以你是怕自己也變得和那些喪尸一樣,然后忍不住來咬我”
那個夜晚,沒有戚善,他現(xiàn)在也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說來奇怪。
魏原一向是個很努力掙扎著要活下去的人。他這些年的經(jīng)歷換做是另外一個人來經(jīng)歷,怕是早承受不住。
偏他咬牙承受了下來。再難的時候,他也沒想過要放棄生命。
末世最初的時候,要是聽到身邊有人將會變成喪尸,他的第一想法肯定是殺了這個人,或者遠(yuǎn)遠(yuǎn)走開。
可這個人是戚善。
兩人僵持不下,在寂靜中,這船竟然已經(jīng)漸漸漂向了z城的方向。
c市和z城本來就相距不遠(yuǎn)。
可等到了z城的時候,入目的景色卻讓兩人都怔愣了。
z城也淪陷了。
當(dāng)魏原意識到這一點(diǎn)的時候,心中頓時涌出一種意料之外又意料之內(nèi)的荒謬感。
他想到了s市淪陷的原因有一個孕婦被喪尸咬了,可她想要生下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奇跡般的逃過了檢查,混進(jìn)了城內(nèi)。
后果可以想象,第二天她所在的區(qū)域就淪陷了,四天后,魏原只能帶著魏晴離開這座他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不是所有人都不害怕死的。
也不是所有人能夠因?yàn)槿祟愡@么一個寬泛而龐大的名詞,來放棄自己和至親的生命。
“我們的星球,可能再也不會有人類了。”
魏原回頭和戚善這么說。說這話時,他的語氣異常的冷靜,就像是在說明天天氣不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