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京畿城中, 大雪已經(jīng)停了。
自入了冬后,今日是京畿城中唯一一個不曾落雪的日子。
年近四十的乾朝皇帝下了朝后, 在宮人們的簇?fù)硐拢谘┑刂新凶咧?
他的腳步踏在雪地上, 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傅吟身著紅色的官袍, 跟在皇帝的身后,語速極快地匯報著朝中大事。
“直隸雪災(zāi)已減緩,國庫撥款之后, 百姓有了可以過冬的御寒衣物”傅吟跟在皇帝身后,朗聲說著。
“這個在早朝已經(jīng)說過了不必再議。”皇帝走到御花園前停了下來,環(huán)顧著四周白茫茫的雪地,輕聲說道。
傅吟一愣“那么皇上還想要知道什么呢”
“這京畿城的大雪都停了,鶴兒她也該回來了吧”皇帝看著有些陰沉的天空說道。
“根據(jù)燕橙姑娘的消息來報,何狷大人在朔方國國都襄城中染了病, 現(xiàn)在正在回京畿城的路上。”
“聞鶴呢”
“朔方國開的條件太苛刻,所以燕橙姑娘設(shè)法將他們救出來了,他們已經(jīng)在回乾朝的路上了,上一次說還說他們在紫金城中停了下來。”
皇帝聽了傅吟的匯報之后, 長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便好這便好”
傅吟看到皇帝原本有些凝重的臉色此時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些許笑顏, 忍不住開口問道“皇上臣有一事不知。”
“直說便是。”因聞鶴即將回京畿城的消息傳到,所以皇帝的心情格外好,也便應(yīng)了一句。
“聞鶴公主再如何說也是前朝血脈,皇上您為何”傅吟只說了一半, 后面半句便沒有再說下去。
“為何”皇帝重復(fù)了一遍,“我如何了”
“皇上您又為何如此看重她,眼見她被抓到朔方國之后,寧愿付出極重的代價也要將她換回來”此時傅吟的腦海中浮現(xiàn)了許多聯(lián)想,例如聞鶴知道什么不為人知的藏寶地之類的。
“她啊”皇帝看著北方的天空,再次嘆了口氣,“不過是在還債罷了。”
“皇上何出此言”傅吟一驚,一向低著的頭抬了起來。
當(dāng)傅吟抬頭的時候,站在她面前的皇帝卻已經(jīng)不見了。
傅吟只聽到耳邊傳來一道身體倒在地上的聲音,她大驚失色地低頭看。
只見穿著明黃色衣袍的皇帝早已躺在了地上,雙目緊閉,竟沒有再說出一句話來。
“來人啊皇上暈倒了,快快叫太醫(yī)來,去通知皇后娘娘”傅吟的反應(yīng)極快,馬上通知宮人們將皇帝扶起來,通知所有人。
“皇上在下了早朝回宮的路上暈倒了”皇后端坐在美人榻上,輕抿了一口暖茶,不疾不徐地問道。
“是。”李公公匍匐在地上,不敢抬頭看皇后,“我方才就跟在皇上身邊,他還在與傅長史商談國事,這還沒談完,皇上便”
“什么商談國事,怕是在談?wù)撨€在朔方國的那位聞鶴小公主吧”皇后打斷了李公公的話,輕笑了一聲。
“這”李公公很有眼力見,當(dāng)然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皇后這么問起,他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猶豫了一下,支支吾吾沒有說出來。
“好了好了”皇后忽然又輕嘆了一口氣,“我這便過去他的寢宮,太醫(yī)如何說”
“太醫(yī)只說是關(guān)心國事,操勞過度。”李公公不敢怠慢,馬上回答道。
皇后托腮思考了一會兒便說道“直隸的雪災(zāi)不是已經(jīng)解決了么”
“恐是前些日子因此事而憂愁。”李公公擦了一把汗說道。
作為皇帝跟前伺候的人,皇上的身體情況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人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現(xiàn)在皇帝出了事,他難辭其咎。
“他在憂愁什么,他自己知道。”皇后冷哼了一聲,意有所指。
不過她還是站起身來,身邊的美貌宮女們馬上圍了上來,為她整理儀容。
“走吧,這便啟程去皇上那兒。”皇后將一只保養(yǎng)極佳的手搭上宮女的手,輕聲說道。
“是否要通知別宮的娘娘”李公公連忙站起來,跟在皇后身后。
“通知她們做什么到皇上床前哭哭啼啼惹人討厭么”皇后掃出一個輕蔑的眼神。
“此事,只通知東宮便好。”皇后頓了一會兒,又補(bǔ)了一句。
她站起身來,走出的步子優(yōu)雅高貴,不緊不慢。
“暖兒,去將我的香囊拿來。”
“這鳳釵樣式我不喜歡,你去給我換一支。”
“大氅有些兒薄了,去給我換那件白狐毛的來。”
一群宮女圍在皇后身邊,忙前忙后,這才將她伺候得滿意了。
李公公在一邊看了,竟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皇后這般態(tài)度,恐怕也是積怨已久了。
畢竟皇帝這段時間以來,竟然因為一個前朝的血脈被抓到朔方國而憂愁。
身為他的正宮娘娘,又怎么可能沒有絲毫怨言呢
李公公也是皇宮里的老人了,當(dāng)年皇后是如何坐到這個位置上來的,他一清二楚。
看著皇后坐上步輦,這才朝著皇帝的寢宮而去,李公公終于是松了一口氣。
旁人都說伴君如伴虎,但對于李公公而言,他倒是覺得這位皇后娘娘才真是相處了十幾年都看不透呢。
皇后華麗隆重的步輦朝著皇帝的潛龍宮而去,一路上屋檐上的殘雪融化成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而此時的太醫(yī)把著皇帝的脈,看著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面色晦暗的皇帝,長嘆了一口氣。
“慕容大夫,皇上如何了”就在太醫(yī)搖了搖頭,正打算給皇帝寫下治病的方子之時,一道輕柔但不失威嚴(yán)的聲音傳來。
太醫(yī)院的資深大夫慕容金的手罕見地抖了一下,手中毛筆尖端沾了的濃墨點在紙上,蔓延出一大團(tuán)黑點。
“皇上的情況恐怕不太妙。”慕容金抬頭一看,果然是那位皇后娘娘,連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幾分顫抖。
“見過皇后娘娘。”慕容金這才想起來行禮,朝皇后恭敬地行了一禮。
妝容精致,穿戴端莊的皇后一只手搭在宮女的手上,開口繼續(xù)問道“皇上的情況如何不太妙你且慢慢說來。”
“皇上這不是身疾,而是心疾啊”慕容金躬身說道。
皇后輕飄飄地瞥了一眼慕容金“有什么事,直說便是,不要如此遮遮掩掩。”
“皇上這些日子以來,壓力很大,似乎一直在擔(dān)憂什么事情久而久之,心中的郁氣凝而不發(fā),終究是對身體有害啊。”慕容金絮絮叨叨地說道。
“怎么能治”皇后懶得聽他這些廢話,直接問道。
慕容金愣了一下,竟開始有些欣賞起這位單刀直入的皇后娘娘來。
“還需以金針診治,將體內(nèi)的濁氣放出,才能好。”慕容金緩聲說道。
皇后輕笑一聲,看著慕容金說道“怎么,這張?zhí)t(yī)不在,你們太醫(yī)院連個像樣的大夫都沒有了”
慕容金一愣“皇后娘娘您的意思是”
“你說皇上這是心病,用金針診治,如何能好”皇后纖長的手指一點,指著躺在床榻上的皇帝說道,“這心病,不是還要用心藥來醫(yī)么”
“這臣這不是不知皇上心中憂愁為何,所以才出此下策么”慕容金當(dāng)然知道皇后說的有道理,以金針驅(qū)散身體中的濁氣,終究是治標(biāo)不治本之策,只有找出皇帝憂愁的根源,這才有用。
“我是皇上的枕邊人,他如何想,我當(dāng)然知道。”皇后朝慕容金招了招手,讓他跟著自己一起來到皇帝的床榻之下。
“皇后娘娘”慕容金連忙跟了上來,連忙問道。
“噓”皇后忽然扭過頭,朝慕容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皇上現(xiàn)在能醒過來嗎”
慕容金面露難色“可以是可以,用紫金城中的特產(chǎn)紫金草制成的藥丸,可以讓皇上迅速醒過來。”
皇后手指輕點桌面“那便用。”
“是。”慕容金連忙從藥箱之中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瓶,倒出一顆散發(fā)著清香的藥丸,將它放入皇后口中。
苦澀的藥味在口腔中彌散開來,來自紫金草的藥效很快生效,皇帝緩緩睜開了雙眼。
只是他的雙眼不復(fù)平時一般炯炯有神,竟變得有些渾濁。
“皇皇后”皇帝躺在床榻上,瞇縫著眼睛,看到眼前有許多模糊不清的身影。
他的精神不甚好,所以看著許多圍在床前的人,也只認(rèn)出了皇后一人來。
“是我。”皇后低下頭,看著皇帝輕聲說道。
她的聲音放柔了好幾分,顯出些溫柔的感情來。
“你在便好。”皇帝掙扎著坐起來,終于完全睜開了雙眼。
他環(huán)顧著圍在他床前的人,有皇后、慕容金、傅吟,還有其余好幾位朝中重臣。
只是唯獨不見他最期盼來的那幾位。
“宗將軍呢”皇帝咳了好幾聲,接過慕容金遞來的湯藥,問道。
“皇上,您貴人多忘事,邊疆朔方國有異動,宗曜將軍早已去了邊疆軍府。”皇后拿起絲質(zhì)手帕,將皇帝嘴角殘余的湯藥擦干凈。
“成王呢還有成王府的小世子呢”皇帝凝眉,繼續(xù)問道。
“皇上您剛收回了成王府的銀莊,成王爺這府中不是沒有了收入來源,正忙著掙錢呢,您問小世子,小世子不是早已去了笪邑,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呢。”皇后垂首,溫柔地看著皇帝說道。
“何狷回來了沒有”皇帝一拍腦袋,一經(jīng)皇后提醒,他這才想起來這些事情來。
“何狷大人跟著我家小妹燕橙姑娘去了朔方國將鶴兒與宗小將軍帶回來,現(xiàn)在還在千里之外呢”皇后依舊是不疾不徐地回答他。
一瞬間,皇帝的眼神竟然變得有些空洞。
“皇上”皇后將絲帕收起來,接過皇帝手中的藥碗,輕聲問道,“您現(xiàn)在覺得如何了”
“不甚好。”皇帝開口,吐字清晰,“我只是沒想到”
他這么說著,低下頭的時候,卻看到了皇后腰間掛著的一個精致的香囊。
這個香囊繡線精致,只是看起來有些破損,似乎是用了多年。
“沒想到什么”皇后微笑著問皇帝,語氣還是一樣的溫柔。
面對外人凌厲嚴(yán)肅如她,在面對皇帝的時候,才會擺出這副溫柔的模樣。
“無事。”皇帝抬起頭來,抬頭看著在寢殿里圍著的十余位人說道,“你們先退下。”
“是。”皇后第一個回答,“我這便走。”
“你留下”皇帝抬起頭來,看著皇后說道。
“好,皇上您病重,您說什么,便是什么。”皇后馬上坐了下來,雙目不離皇帝,眼神中帶著一絲哀愁與依賴。
原本停留在皇帝寢殿里的人紛紛走了出去,幾位朝中重臣還在議論紛紛。
戶部尚書攏著袖子對傅吟說道“沒想到呀這皇上與皇后的感情竟然如此好”
“皇后娘娘平日里處理起后宮事務(wù)來干脆利落,絲毫不徇私枉法,也不仗著自己的身份為母家謀好處皇上病重的時候,她也能如此溫柔可意,果然擔(dān)得上一國之母。”傅吟輕咳一聲,連忙回答道。
這邊皇后的父親,燕丞相連忙擦了擦頭上并不存在的汗,憨厚說道“哪里哪里皇后娘娘只是盡了自己的職責(zé)罷了。”
于是,一眾朝中重臣在互相吹捧之中陸續(xù)離開了皇上的寢宮。
惟有皇后一人留了下來。
有些人走得慢,有些人走得快,所以在等待所有人離開之前,皇后拿起精巧的扇子,輕輕扇著小火爐里的炭火。
炭火上,慕容大夫開的湯藥正咕嚕咕嚕地冒著泡,發(fā)出清幽的藥香。
皇后一雙素手拿著小扇子,皓腕婉轉(zhuǎn)白皙,看起來甚是好看。
眼見著所有的人都已經(jīng)離開了寢殿,皇后細(xì)眉一挑,眼角終究還是露出些嫵媚的細(xì)紋來。
歲月果然也是在她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
“皇上單獨將我留下,是有什么話想要對我說嗎”皇后將湯藥倒在白瓷碗里,動作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燕紫,你不知道我為何將你單獨留下來”皇帝靠在床榻上,雙眼格外的有精神。
“我不過是后宮愚婦,如何能知曉皇上的心思呢”皇后笑著說了一句。
旁人皆已散去,她也不需要再擺出一副溫柔的樣子來,所以言辭也變得格外尖銳。
“你的香囊,從何處來”皇帝沉著聲問了一句。
“我這香囊,皇上您當(dāng)真不知從何處來”皇后皺眉,看著皇帝說道。
她雖皺著眉,語氣帶著些惱人的女兒家怨氣,但在皇帝聽來,卻顯得格外諷刺。
“這香囊,不是皇上您的么”皇后將腰間的香囊卸下。
她伸手輕輕一拋,將香囊扔到了皇帝床榻上。
但皇帝卻唯恐避之不及一般地將香囊甩開。
于是,這個漂亮精致的香囊便滾落在地上,可憐巴巴地滾了好幾圈。
繡出這個香囊的人手法精湛,上面的祥云紋繡得惟妙惟肖,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里面。
皇后放下藥碗,俯身垂首將地上的香囊撿起來,放在手上,看著皇帝說道“這不是皇上您的東西,皇上您又為何要甩開它”
皇帝皺眉,忽然提高聲音看著皇后問道“為何這京畿城中一個人也沒有了”
“京畿城不是有許多人,皇上您何出此言”皇后挑眉反問。
“為何這京畿城中,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了”皇帝握緊拳頭,終究是抬起頭,緊盯著皇后的雙眸說道。
“皇上您真愛說笑。”皇后掩著嘴笑了起來,“我不值得信任么”
“我會躺在這里,難道與你無關(guān)”皇帝皺眉,是開口問道。
皇后聽到他這句話,愣了一下。
她低頭將手中的香囊拆開,里面包裹著各色香料。
只是,皇后兩根白皙的手指,將香料里的幾片草葉拈了出來。
“皇上,您看看,這香料,您可認(rèn)得”皇后伸出手,將干枯的草葉捧在手上,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輕蔑地看了一眼皇后手中的香料,開口說道“是紫金草,有安神定魂的功效,有何問題”
“張?zhí)t(yī)是您的人吧早二十年前張?zhí)t(yī)就摸透了這紫金草的效用,它可以安神定魂不假,但若大劑量使用,不就能麻痹神經(jīng)了么”皇后朝手心吹了一口,手心里輕飄飄的干枯草葉飄落在地。
“長期使用此物,會對使用者精神造成極大的損傷,久而久之,可是連明辨是非的能力都失去了。”皇后端坐在皇帝的床前,“你說,這想不想前朝那位瘋瘋癲癲的皇帝”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皇帝猛地抬起頭來,看著皇后,提高了聲音說道,聲音帶著些顫抖。
“不過是在陳述事實罷了。”皇后冷冷地說了一句。
“前朝還在之時,我父親不過是鎮(zhèn)南王,遠(yuǎn)離京畿城,又如何能夠接觸到那時的皇帝”皇帝緊鎖眉頭,看著皇后說道。
“你們是見不到,但聞袖可以呀。”皇后忽然笑了起來,又從香囊中抽出了一張泛黃的紙張,“皇上,看看”
皇帝的眼中露出些許疑惑來,他沒有伸手接過皇后手中的泛黃紙張。
“她寫的,你不看看嗎”皇后輕嘆了一口氣,“死,也要讓你死得明白點。”
皇帝的瞳孔驟縮,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當(dāng)他得知京畿城中已經(jīng)沒有一位心腹的時候,他就知道大局已定。
所以他才單獨留下皇后,詢問她為何要如此做。
只是沒想到,折磨了他十幾年的夢魘與甜蜜了他十幾年的夢境,這便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皇帝顫抖著雙手,接過皇后手中的紙張。
他展開,只見紙上寫著的是聞袖雋秀的字跡,他愛了聞袖那么久,她的字,皇帝又怎能忍不住。
信紙的第一句,也是熟悉的聞袖的語氣。
“阿紫,見信可安好”
“阿紫,見信可安好”一雙瘦弱蒼白的手在枯黃的油燈下慢慢寫下。
聞袖凝眉,托腮坐在紫檀木的書案上,神情有些苦惱。
“聞袖公聞袖姑娘”在她的身后,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
隨之而來的,是披到身上的溫暖外袍。
聞袖歪著頭,抬頭看了站在她身后的傅吟一眼“傅吟,我在寫信,你早些睡。”
由于前朝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所以聞袖這公主的身份也就隨之消失,但原本習(xí)慣喚聞袖為公主的傅吟一時之間,卻沒有反應(yīng)過來。
“聞袖姑娘”傅吟嘆了一口氣。
她垂首,看到聞袖瘦削的手腕,還有顫抖著的脊背。
“鶴兒如何了”聞袖蘸了墨,卻沒下筆,只問了傅吟另外一個問題。
“已經(jīng)送到江南的小村中了。”傅吟馬上回答。
“那便好,只愿她能健健康康地長大,不要沾染著京畿城才好。”聞袖輕嘆一聲,聲音有些清冷。
她的雙眸清透如琉璃,看著筆下的紙張,繼續(xù)認(rèn)真寫。
傅吟沒有注意聞袖在寫些什么,只絮絮叨叨地說“聞袖姑娘,這太子殿下前幾日又來了。”
“鎮(zhèn)南王已經(jīng)身死,不是再過幾日,他就要登基為帝了么”聞袖漫不經(jīng)心地蘸了墨,問道,“我與他有婚約是不假,但我已是前朝罪人,他又來找我做什么”
“他的心意,您也是知曉的。”傅吟欲言又止。
“傅吟,你不必當(dāng)他的說客,這個世界上并沒有他愛我我便要愛他的道理。”聞袖打斷了傅吟的話頭,“等他登基那天,我自會給出答案。”
“好了,天色不晚,你也快去睡吧。”聞袖站起身來,將外袍裹好,將傅吟送出了門。
一關(guān)上門,聞袖便看著眼前有些昏黃的燭火,抬起頭來,以防止眼淚奪眶而出。
她抬起手,將面上的眼淚擦去,繼續(xù)在信紙上寫著一些字。
聞袖的手很穩(wěn),直到寫完了最后一個字,她的手才開始顫抖。
她放下筆,將腰間一個精巧的香囊拿起來。
這個香囊散發(fā)著清苦的藥香,聞了讓人感到非常舒服。
聞袖嗅著香囊,深吸了一口氣,想到了曾經(jīng)將這個香囊交到她手上時候的場景。
“聞袖公主,你近日又在為什么而苦惱”年輕清雋的公子面上露著儒雅的微笑,看著年輕的聞袖問道。
這位公子眉目間還帶著些乾朝皇帝的影子,只是五官神色沒有如此威嚴(yán)罷了。
聞袖揉了揉眉心,將袖子里藏著的香囊遞了出來“徐讓,再過沒多久,便是父皇的生辰,我親手繡了這個香囊,但卻不知道該往里面放什么東西。”
“既然是香囊,那必定是要有安神定魂的效果,不如放些草藥進(jìn)去”徐讓開口問道。
“我不知曉醫(yī)理,如何能知道要放什么草藥進(jìn)去,若是藥性相沖,恐怕對父皇不太好”聞袖看著眼前這位定了婚約的未婚夫,垂下眼睫說道。
“我府上有一位張大夫,精通藥理,不如讓他來配”徐讓挑眉,看著聞袖笑了起來。
聞袖如琉璃一般好看的眸子看著徐讓,終究是點了點頭。
“紫金草有安神定魂之效,北方許多城市都用它來入藥,在典籍中也有文字記載,聞袖公主,您看加這味藥如何”張大夫從自己的藥箱之中取出了幾片散發(fā)著清香的草藥,恭敬說道。
“好,典籍給我看看。”聞袖朝張大夫伸出手。
她是一個謹(jǐn)慎的人,這是要給自己父皇的禮物,是千萬要小心的。
看著書上典籍對紫金草的記載,聞袖這才放下心來“可以。”
張大夫便在聞袖的嚴(yán)格監(jiān)督下,一味一味地加著藥。
聞袖托腮,看著張大夫在藥柜面前忙來忙去,開口喚徐讓道“徐讓,這次也多謝你了。”
徐讓此時正垂首看著手中的醫(yī)書,見聞袖喚他,連忙抬起頭深情看著聞袖說道“你我以后便是夫妻,何須言謝”
聞袖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容,看著徐讓說道“也是。”
不多時,張大夫便將香囊制作完畢,在呈到聞袖面前的時候還不忘說一句“聞袖公主這刺繡的手藝,當(dāng)真是妙極。”
聞袖歪著頭,看著張大夫說道“多謝張大夫。”
后來,前朝皇帝的壽宴上,聞袖的父皇收到了自己唯一一位女兒送來的香囊。
“父皇,這個香囊可以安神定魂,對您的身體有好處。”聞袖朝自己父皇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祝父皇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誰都知道,聞袖性子涼薄,若是要搏她一笑,可是難如登天。
只有在面對自己的父親,她才能笑得如此真誠。
皇帝輕柔地摸了摸聞袖的頭,溫柔說道“既然是我們聞袖送的,那我定然天天帶著。”
前朝皇帝寵愛聞袖不假,她親手繡的香囊,又怎么有不用的道理
但是,放了大量紫金草的香囊,長久地陪伴在這位帝王身邊,終究是出了事。
原本被百姓稱贊仁厚的皇帝卻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開始變得不辨是非,性格殘暴。
民不聊生,怨聲載道,許多出言直諫的大臣都丟了性命,暴君之名被冠在這位皇帝身上。
“皇帝當(dāng)久了,真的都會這樣嗎”鎮(zhèn)南王摟著自己兒子徐讓的肩膀,看著天空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說道,“被權(quán)力腐蝕了心靈的人,就是如同皇上一般嗎”
“父親,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徐讓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父親有些不接說道。
“讓兒,你不需知道這是什么意思,跟著為父便好。”鎮(zhèn)南王搖搖頭,看著遠(yuǎn)處操練得爐火純青的兵馬,微笑說道。
而此時京畿城的皇宮中,卻失去了往日和諧的景象。
“父皇,你”聞袖看著又下令將一位大臣?xì)㈩^的皇帝,皺著眉說道,“您這樣不可。”
“如何不可,我覺得可以,便可以,我是皇帝,普天之下,誰敢不聽我的話”前朝皇帝輕蔑地喝了一口酒,沒有將聞袖的話放在心上,“拿酒來,再叫幾位美人”
聞袖皺著眉看著自己的父皇,終究是搖了搖頭,走出了華麗的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