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 重陽至。
姜萱現(xiàn)居于兗州,治所昌邑城的州牧府中。
一大清早的風還有些冷,州牧府后宅正院的東廂房門卻“咿呀”一聲開了, 一個粉色小身影搶先跑了出來, 蹬蹬蹬沿著長廊奔往正房, 惹得后頭仆婦侍女一陣急急追趕。
這個一個粉妝玉砌的小女孩兒, 三歲上下年紀, 穿一身淺粉的吉祥紋緞面小襖裙,柔軟的烏發(fā)用珍珠鏈子扎成兩個小揪揪, 白皙晶瑩,目如點漆,邁著小短腿蹬蹬進了母親的房里。
“阿娘”
姜萱才起,便見小女兒來了, 她笑道“阿娘的小瑯兒今兒怎起得這般早”
她把小閨女抱在懷里,親了親她。
瑯兒咯咯笑著,怕癢縮了縮脖子,又挨蹭到母親懷里“阿娘,我坐車”
三歲的小女孩, 正是最活潑可愛的時候, 嬌嬌嫩嫩的小嗓門,玲瓏小巧的溫熱一團。她一邊說著, 就一邊伸出小指頭往門外指了指,又把母親臉掰過來一起看,再使勁兒往門口方向點去。
九九重陽, 登高望遠。
前頭戰(zhàn)況愈好,后勤也輕松,姜萱不忙便來了興致,說到時帶這小家伙出門,說著還畫了一個類似消暑圖一樣的小格子給她,教瑯兒過一日就涂一格,涂完就出門了。
小丫頭十分期待。
但誰知剛涂了一格,天就陰了下來,開始飄冷雨。結果母親十分認真和她說,下雨的話,那只能不去了。
瑯兒每天一早起來,就會先蹲在廊下仰頭看天。可惜這陰沉沉的冷雨一直持續(xù)好些天,她越來越沮喪,垂頭耷腦悶悶不樂。
對此姜萱只能攤手,沒辦法,下雨山上路滑,濕漉漉的還冷,她肯定不會領閨女出門的。
瑯兒乖乖沒鬧,只每日可憐巴巴瞅著頭頂?shù)奶臁?
好在最后沒讓小丫頭失望,烏云冷雨盤旋幾日,昨日退散,今日更是晴空萬里。
這不,一大早不用人喊就自己起來了,眼巴巴等著母親領她出門。
姜萱逗她,故作不解“這坐車是要去哪兒嗎”
瑯兒一下子就急了“出門,爬山,阿娘說的”
她說話已經(jīng)很溜了,還懂得拿出證據(jù),說完掙扎下了地,蹬蹬蹬沖了出去又回來,手里拿著阿娘給她涂格子的那張硬紙。
“原來這樣啊。”
姜萱恍然大悟,她拿起那張紙板佯作認真看了看,笑吟吟“幸好瑯兒告訴娘,阿娘差點忘了。”
瑯兒抿著小嘴笑,對于提醒了母親她十分高興,拉著母親的手,“阿娘,換衣裳”
小丫頭知道換衣裳才能出門了。
姜萱點頭,牽著她的小手笑“那瑯兒幫阿娘選衣裳好不好”
瑯兒十分高興點頭。
母女倆手牽手入了內室,侍女打開衣櫥,小丫頭十分認真地扒拉了一圈,給母親選了一件和她一樣是粉色的妝花緞面留仙裙,在侍女幫助取下,興沖沖捧給母親。
嗯,粉色是嬌了點,但她年紀輕還壓得住,姜萱舍不得拂閨女一番心意,于是笑納了。
換上了這身淺粉的十二幅留仙裙,再配一桃紅的披帛,形成遞進的色彩感,姜萱讓侍女頭發(fā)盤成了靈蛇髻,藏一串珍珠鏈子若隱若現(xiàn),其余釵環(huán)半點不用。
柔而不俗,青春嬌俏,和瑯兒一身正好是母女裝。
瑯兒也發(fā)現(xiàn)了,高興拍著小手“和阿娘一樣”
母親兩個親親熱熱用了早膳,晨正套車出門。
平轅大馬車,赭色的帷幕,甚是低調出了門。姜萱不欲暴露身份多惹麻煩,不過安保卻很到位的,明里暗里護衛(wèi)眾多,又有跟車的侍女仆婦,不過分惹人矚目又不容小覷。
秋陽明媚,天空湛藍,街上行人很多,出了城卻愈發(fā)熱鬧,等到了風景優(yōu)美的北山腳下,人聲鼎沸。
姜萱撩起車簾,登高游人如織,大人小孩喧聲不斷,雜耍的,大攤小攤的,從幾里外的道旁一路延伸至北山腳下,熱鬧得不得了。
不少孩童騎在父親肩膀上,不時哇哇驚嘆,姜萱摸了摸同樣瞪大眼睛的閨女,不免想起衛(wèi)桓。
思念是極思念的,分別一年只憑鴻雁傳書,哪有不想的。只這會她卻很高興,撫了撫閨女發(fā)頂說“阿爹很快回來啦,到時候咱也讓阿爹給騎大馬。”
瑯兒一聽“阿爹”二字,忙從母親懷里站起身,低頭在她自己的小包包里頭掏出一張紙,打開來,是一張工筆畫像。
小丫頭指著小像“阿爹”
小孩子忘性大,分別快一年,早該不記得父親了。衛(wèi)桓初初出征那會,姜萱便描了一幅素像,既是哄閨女,也是不想瑯兒忘了親爹。
瑯兒早不啼哭了,也已逐漸淡忘,不過阿爹這詞她卻很熟悉,阿娘時常提,這小像也一直揣在她的小包包里,一說阿爹,她就知道是說畫像。
紙張早磨起了毛邊,小像半新不舊的,里頭劍眉鳳目的俊美青年正微笑凝視著她,神色柔和。
人畫得有七分像,只神態(tài)卻極傳神。
姜萱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每次看“阿爹”,阿娘總是類似神態(tài),瑯兒人不清,但她有點被排斥在外的感覺。
于是十分不高興,戳了戳小像,嘟著嘴把“阿爹”收起來,她決定今天都不把“阿爹”拿出來了。
“阿娘,我們去玩吧”
車駕馳近北山,人多姜萱把紗帽給戴上了。才下車,便見眼前半山紅葉,艷紅似火,蔓延往外則黃赤交加,紅的火,黃的金,色彩明艷奪目,倒影著一泓澄清碧水,美輪美奐似人間仙境。
瑯兒一下車就哇了一聲,酷似母親的一雙精致杏目瞪得大大的,挪都挪不開,拽著她娘就要過去了。
“急什么呢”
姜萱把她抱起來,坐上帶擋紗的藤兜,四名親衛(wèi)輕松一抬,利落往山道行去。
她帶著孩子,肯定不愿意和這么多人一起擠的。該安排的已經(jīng)安排好了。母女兩個坐著藤兜到半山腰,緩坡下一個小石亭,底下湖光山色盡收眼底,右側則是一大片平地,紅葉黃葉望不盡頭。
這位置高,本就人稀景美,略略安排便不見一個外人,母女倆愛怎么玩怎么玩。
姜萱還是頭一次發(fā)現(xiàn)她閨女精力這么好,折騰一圈她都有些受不住了,回到小亭歇腳,小丫頭卻不樂意,扭著要自己去玩。
“阿娘,阿娘”
“去吧去吧。”
反正前后左右都有人守著,親衛(wèi)精挑細選又有乳母侍女,姜萱吩咐不許走遠,最多不能超過半里,就隨得她自己去了。
小丫頭歡呼一聲,蹬蹬蹬沖出去,一大群人呼啦啦跟了上去。
姜萱揉了揉腰腿,最近運動少了,看來不行啊,都攆不上閨女了。
金嬤嬤笑道“小孩子能跑能跳才是最好的。”
姜萱目送閨女鉆進林子,笑著搖了搖頭。
一陣風過,樹影婆娑,紅葉黃葉繽紛如雨,瑯兒仰臉在林中奔跑著,稚嫩清脆的笑聲撒了一地。
忽一張巴掌大的紅葉蓋在小臉上,她揭下來瞅了瞅,高興把葉柄握住,伸手迎著風又去接,她人小接不到,也不惱,興致勃勃蹲下小身子撿地上的。
初時紅黃都要,后來黃的扔掉,只要紅的,撿最好的,她要回去送給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