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黃茅草沒頭沒腦地扎在臉上頸上,“砰”一聲悶響,左側(cè)身體重重著地。
姜萱憋住一口氣,同時已順勢一個翻滾,盡力卸掉撲下那股大力。
姐弟二人緊緊抱在一起,滾了幾圈才停下。
慢了半拍的,左側(cè)肩臂腰臀位置一陣入骨的鈍痛。
但她護(hù)住了頭部軀干要害,選擇的落地點也沒有石塊,姜萱咬緊牙關(guān),一停下立即動了動手腳。
活動自如。
還好
她立即忍疼翻身坐起,伸手快速撥起被姐弟二人壓塌的茅草。
“噠噠”馬蹄聲未停,那無篷車駕已奔出二丈,少了百余斤的重量,它果然輕快了不少。
姜萱未再看它一眼,和爬起學(xué)她一同動作的姜鈺快速把茅草大致扶了扶。
也就兩息,一見差不多,她立即拉住幼弟的手,貓低身體,快速往山坡方向小跑過去。
二人必須趕在追兵奔至前,越過這個山坡。
深秋的茅草枯黃至根,萬幸尚未敗塌,茂盛的草叢遮掩身形,姜萱一手拉住幼弟,一手提起裙擺,屏住呼吸,以不引起大動靜的速度,盡全力往前狂奔著。
姜鈺雖年幼,但也非不知事,一張小臉還青白著,卻一聲不吭,借著姐姐拉扶,小心分開草叢拼命跑著。
怦怦的心跳仿佛就敲在耳膜上,攀上山坡,地勢高了,姐弟二人不約而同把身體貓得更低。
“噠噠噠”,另一撥急促繁雜的馬蹄聲漸漸清晰了,追兵來得很快,不過短短一陣,已非常接近了。
深秋的清晨寒意濃重,姜萱卻里外濕了一層,不知是冷汗還是熱汗,正順著額頭淌進(jìn)眼窩,麻癢異樣不適。
她卻全然顧不上抹,一意死死盯著坡頂,腳下快速挪動著。
坡頂距離在縮減,而那馬蹄聲卻已非常之近,鼓點一般敲擊在山間的黃土道上,她甚至不用回頭去看,便知追兵先鋒已逼近彎口。
露水打濕的山坡并不好走,軟靴鞋底驟踏在一處堅硬的凸石上,猛地一滑,姜萱重重單膝跪在石塊。
一陣猶如膝蓋粉碎般的尖銳疼痛,她全然不顧,就著幼弟攙扶一撐,連爬帶滾翻上山坡之后。
肺葉仿佛要爆炸開一般,盡全力將急促的呼吸放到最輕緩,一翻到山坡之后,姜萱一按幼弟的頭部,姐弟二人緊貼著濕潤的土地伏下,一動不動。
“噠噠噠”馬蹄急且疾,悶雷般響徹清晨的山道,她小心翼翼抬了抬眼,正見精健的騎兵連連揚鞭,緊隨為首一名異常高魁的赤甲將軍呼嘯而過,正飛速往前追截。
至少有千余精騎,在眼前快速奔過,因這位置稍平緩開闊,不少騎兵直接躍出道旁疾沖而過,剎時將姐弟二人經(jīng)過的茅草叢踐踏得七零八落。
姜萱姐弟屏息趴在坡頂后,足足一炷香功夫,最后一騎在眼前馳過。
悶雷般的馬蹄聲滾動向前,兗州騎兵身影漸行漸遠(yuǎn),慢慢消失在視野內(nèi)。
姜萱繃緊的身體驟一松,脫力趴在褐土地上,她大口大口喘著。
萬幸,這第一關(guān)過去了。
“阿鈺,起來,咱們得趕緊走”
姜萱沒允許自己放松太久,喘了一小會,立即翻身爬起。
彭越所率的只是先頭部隊,后面肯定還有的,等稍稍理清昌邑城的事,兗州軍大部隊肯定還要增兵追上的。被人殺入老巢,此恨可想而知
姜萱怕的就是對方分兵,彭越窮追不舍,他可能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車駕上少了人,立即傳令回頭搜山。
他們必須立即離開這里。
“嗯”
相扶站了起來,身上腿腳都疼,腳下凹凸不平,姐弟二人互相依靠攙扶,深一腳淺一腳,撥開茅草往另一邊方向下坡。
姜萱的淚下來了。
“阿姐,父親他”
姜鈺平日聲線清澈,此刻卻變得沙啞,男孩哽咽著,已帶上了哭音。
姜萱心里也難過,父親雖如這時代的男子一般,寵妾兒女不缺,也常有許多家宅不平事,但大體對嫡出兒女還是尚可的,和顏悅色,頗為看重。
姜萱在他身上,是嘗到一些父愛的,十幾年來,也認(rèn)可了這個父親角色。
可今時今日,面臨危機,卻遭遇了對方棄殺。
不受控制,眼淚就這么無聲淌了下來。
片刻,姜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別怕,還有阿姐在。”
她一抹臉,現(xiàn)在不是傷感的時候。
深山密林危險,姐弟二人卻不得不深入,因為后面很可能還會有追兵。
“我不怕,我保護(hù)阿姐”
十歲小男孩繃緊他的小身板,姜鈺年幼無甚武藝,此時卻用力抹了眼淚,挺起胸膛擋在姐姐前頭。
“好”
姜萱緊了緊和胞弟相握的手,吸了一口氣將那些傷感拋開,“我們走吧。”
姐弟兩個已沖下了山坡,進(jìn)入密林前,姜萱先彎腰,抽出靴筒里的短匕。
她先撿了兩條合適粗細(xì)的較直枯枝,削了削,一人一根,這既是拐棍,也作撥敲草叢作探路之用。
自從身量略長開后,她就常年備有藥和短匕,隨身攜帶,并且讓弟弟也這么做。
無他,亂世中諸侯兒女,日常端是花團(tuán)錦簇了,但很難說會遇上什么。
如今果真用上了。
略作準(zhǔn)備后,姐弟兩個敲打著泛黃的茅草灌木,踏著沙沙落地,小心翼翼邁進(jìn)叢林。
這里已經(jīng)非群山外圍了,偏今天是陰天,也無法以太陽分辨方向,姜萱只能憑借樹木長勢等判斷一番,然后選擇向東。
西南是最容易出山的,可惜那邊是昌邑,她唯恐兗州步兵大部隊回來后會大范圍搜山,只得棄了。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地形,姜萱卻沒有漫無依據(jù)地趕路。
她一直留心水源,她尋找到了一條足有數(shù)丈寬、目測頗深絕對能沒過人的河流,沿水而下。
水源遇野獸的幾率更大,但問題是姐弟生存也離不開水,他們沒有盛水的器皿。
第二個,利與弊從來都是共存的。
很多猛獸都不會水,但她會,弟弟也會,姜萱還能潛一陣子。萬一真有什么,二人至少能跳水渡河,隔絕危險。
當(dāng)然,上述對策是能對付不會水的猛獸,遇上也擅泳的,只能認(rèn)命了。
畢竟,不沿水而行,也不代表不會遇上。
姜萱把能想的都想了,剩下的也只能看運氣。
她唯一祈禱,都深秋了,這么冷,希望能冬眠的都已冬眠上了吧。
就這樣,走了大概一個時辰,沒遇上對付不了的野獸,先遇上合適的河流,也算昨夜以來的第一遭運氣。
越往里頭,林木越茂密,落葉漸后,沙沙的耳邊仿佛只有這么一個聲響。
“阿姐,你疼不疼”
姜鈺一直學(xué)著姐姐在敲打探路,豎著耳朵小心警惕四周,沒喊過一句苦累。他唯一惦記著的,就姐姐身上的傷勢。
兩度落車,都是胞姐護(hù)著他,他是沒什么傷的,但姜萱身上肯定淤青不少的。
他讓姐姐上藥,只姜萱卻搖頭拒絕了,兩人身上的藥物加起來都沒多少,前景不明,她輕易舍不得浪費。
確實如此,小男孩想了想,只得應(yīng)了。
“不疼,我沒事。”
實際上是疼的,尤其被磕傷的膝蓋,每邁一步都疼得厲害,尤其走得久了,又累又痛。作為嬌養(yǎng)了十?dāng)?shù)年的世家貴女,若是平時,早就挺不住了。
但人的潛力是無窮的,此刻的姜萱,也沒覺得身上的淤痛有多難受,不傷筋動骨,都是小事。
她也很慶幸,自己有多一輩子的記憶,否則就這十幾年來的教育,估計只能沒有任何章法地盲目奔跑,活命的幾率更低。
姜萱身體是疲憊,只精神卻越發(fā)好,思維很清晰,不僅僅是她自己,身邊還有幼弟,他們的人生才剛開始,絕不可以就此結(jié)束。
她抿緊唇。
然很可惜的是,再大的決心也起不了規(guī)避危險的作用。
姐弟挨扶著快速沿水而下,平緩的河流并不湍急,只聽見足下“沙沙”的踩踏落葉聲響。
前頭出現(xiàn)一個半人高的垂直小土坡,姜萱正要將匕首收起,先將弟弟托上去,驟身后 “咯”的輕微一聲。
像是什么踩斷了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