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凌晨,銅城驛北墻。銅城驛是南北驛路上的重要節(jié)點,規(guī)模比一些小縣還大,跟那些縣城一樣形成了城墻外的關廂地區(qū)。市鎮(zhèn)南北長五里,在城墻范圍內(nèi)的大致兩里半,東西城墻長
度一里半,城墻總體長八里。
市鎮(zhèn)南部是以前的一段黃河舊道,由于市鎮(zhèn)發(fā)展逐漸延伸而來,形成了一個低洼地帶,市鎮(zhèn)和城墻隨著地形也出現(xiàn)了起伏。
由于地處低洼,南城經(jīng)常遭遇水患,垮塌的地方較多,夯土被水流沖刷,變成低矮的土坡,有些缺口寬度達到十丈。
而北墻垮塌的范圍比南面少,只有三個較大的缺口,晚間分別由三個鐵甲兵小隊駐守,北門內(nèi)的位置點起了幾堆篝火,旁邊不時有人把柴火丟進去。銅城鋪是驛路重鎮(zhèn),人口眾多商業(yè)繁華,雖然很多人往鄉(xiāng)下跑了,但只能帶走值錢物件,柴火這些東西是帶不走的。安慶營花了點銀子,收購了充足的柴火,街中很多地方都在燒柴取暖。有圍墻的地方防護總歸比曠野更好,有了城墻的庇護,不怕敵人的夜襲和偵查,銅城驛又沒有衙門管理,安慶營進駐不會遇到阻礙,
所以涂典吏撤退時先想到了這里,但這里仍不是贊畫房認為最好的防御點。
此時北墻缺口處還有不少民夫在忙碌,他們就在附近拆除建材,也有少許當?shù)厝嗣爸鴩篮趪^,偶爾跟民夫發(fā)生爭吵。
“大人明鑒,若只是磚被拆走還好修補,這兩處缺口的夯土已經(jīng)垮塌,一晚上要填補起來恐怕甚難。”
說話的是輜重司把總,打仗的時候他沒什么事,打仗前后就數(shù)他最忙,連晚上修補城墻都只能他來主理。
龐雨身邊還跟著莊朝正和涂典吏,三人在周圍看了一圈,工程進度比龐雨想的要慢,北墻這里運送土石的人看起來只有一百多,而且裝載的人也不夠。
龐雨對輜重把總問道,“為何只有這些人”“回大人話,白天就在市鎮(zhèn)中告示,按每日五錢銀子價格招募勞力,女人給三錢,天黑前招了七百多個,安慶來的民夫一人帶十個干活,先給一半銀子,有些拿到
銀子就跑了,晚上看不清楚,咱們安慶民夫更管不過來,人又認不得,不知道他們家住在哪里,夜深了天寒地凍的,只剩下兩百多人還在。”
此時城墻邊一陣吵鬧,幾個親兵手按著刀柄,警惕的圍在龐雨周圍。
龐雨轉(zhuǎn)頭看去,是幾個當?shù)匕傩詹辉S拆除一處房屋的材料,拆屋的是安慶口音,雙方互不相讓。“這樣的修補工程,應該包給當?shù)氐氖考潱仄α髅ヒ部梢裕阒惶崾┕ひ螅密嚰芤埠茫檬^木料也好,只要天亮前堵上了,就給他結算工錢,每天一兩二
兩都可以,只要把城墻補齊。”龐雨想想道,“你管著輜重司,事情原本就不少,這種事可以讓譚堡長辦。”
“譚堡長送糧時在臨清八里莊失蹤,恐怕已經(jīng)”龐雨有點驚訝的哦了一聲,他還是剛聽說此事,但打仗的時候隨時都在死人,習慣之后也談不上多傷感,他擺擺手道,“天亮后按本官說的法子去辦,午時之前必
須把北墻補好。”
“那南墻是否還要修補”“先修整北墻,全鎮(zhèn)城墻太長,若是韃子來得快,我們恐怕只能守半城,從十字街往北三面有墻,就只用守一面。修補完北墻后,你先讓民夫修筑北城街壘,南墻
最后才修補。”
輜重把總連連點頭,“那屬下一定快些。”
龐雨轉(zhuǎn)頭對涂典吏道,“若是必須守城,最優(yōu)先預備的物資還差哪些,一并告訴輜重司。”“火藥、竹筒、鐵釘,市鎮(zhèn)里面有五家賣炮仗的,年節(jié)時預備的貨不少,最好全數(shù)買了,船埠頭那里說能找到單賣火藥的,但那掌柜跑了,還得找他庫房所在,賣
竹器的有六家,都能加工竹筒,鐵器店有七家,釘子倒是不缺”
“列出清單給輜重司,有人在店鋪都給銀子買,沒人的先征用。”涂典吏立刻跟身后的贊畫吩咐,龐雨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略有些焦躁的情緒,崇禎七年第一次抵御流寇時,桐城制作了大量竹筒火雷,其實就是帶鐵釘?shù)拇笈谡蹋瑲麩o甲的流寇威力驚人,但后來守備營建立,龐雨偏向于主動攻擊,城池防御戰(zhàn)越來越少,這種竹筒火雷也很少用到,此次勤王時,龐雨更沒有預計到會有
防御戰(zhàn),連一個火雷都沒有帶,現(xiàn)在只能臨時制作。
“大人,還有一件要緊事。”輜重司把總湊過來,“現(xiàn)銀不多了,若是要買這許多火藥器械,就怕到時買米豆不足。”龐雨點點頭,安慶營最初的作戰(zhàn)計劃只做到十一月底,最多也就是十二月中旬,也就是說現(xiàn)在就該在回程路上,帶的現(xiàn)銀在徐州意外消耗一番,山東境內(nèi)糧價更
貴,現(xiàn)銀消耗不少。“銅城驛這里,你都讓那船埠頭去說,后面補銀子,價格可以定高一些。不管那些東家同不同意,都要先把物資拿到,明天早上就開始制作火雷,讓火器隊的人都
去現(xiàn)場教做。”
“大人你說不能”“確實不能搶,但是可以征用。”龐雨理所當然道,“我們是要給錢的,怎么能叫搶呢,那些東家若是不給我們火藥,到時城都守不住,還是韃子拿了去,這就叫
資敵,咱們不砍他腦袋就算客氣了。”
“大人言之有理。”
此時幾片雪花飄落,龐雨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好在不是那種大雪。
龐雨轉(zhuǎn)頭對涂典吏和莊朝正道,“先做好死守的準備,等待明日騎兵在東阿的作戰(zhàn)結果,陳如烈的計劃交過來沒有”“剛才交來,說昨日騎一司損失頗大,還要防御教場鋪前哨,騎兵最多能出動三個局,帶四門炮,還有出動所有游騎兵,游騎兵天亮前出發(fā)在南京店設伏,天亮后
陳如烈親自領騎兵攻擊東阿建奴,等大人簽發(fā)作戰(zhàn)令信,游騎兵就準備出發(fā)了。”龐雨聽完皺著眉頭,銅城驛去東阿四十里,中間有兩個節(jié)點,分別是北京店和南京店,游騎兵在南京店設伏,是對付清軍可能的哨騎,防止常規(guī)騎兵過早被發(fā)現(xiàn)
,一旦清軍有備,那就不容易攻破他們營地了。
昨日偵察到的東阿情況比較模糊,沒有確定清軍營地位置,最后看到的清軍在東阿北門演武場附近,有可能駐扎在那里。此前安慶營從東阿經(jīng)過,北門演武場是有圍墻的,昨天偵察估算的清軍是兩百多,不知今天會否有新的韃子到達,但就算只有兩百韃子,龐雨也不相信安慶騎兵
能攻克對方營地,畢竟昨天一整個局的騎兵被四十個韃子打得灰頭土臉。龐雨也不敢派出親兵司去進攻,因為東阿方向敵情不明,萬一兩百只是前鋒,那后面跟來的就得上千,鐵甲兵走四十里過去,進攻不利再走回來,一天之內(nèi)是八十里,即便能回來,也會嚴重影響后續(xù)守城作戰(zhàn)。而最大的可能是被清軍騎兵困在途中,就像清流河邊曹操干的那樣,圍困一夜之后,這些威風的鐵甲兵多半會
凍死在路上。所以贊畫房以贊畫房的建議,也是只出動騎兵去東阿,打不過還能跑回來,只是屬于試一下的性質(zhì)。涂典吏有些期待的看著龐雨,他最希望撤過東阿,進入南面的山區(qū),
最好是越過狼溪河,在舊縣或王古店一帶設防,防御的態(tài)勢就好得多,清軍在山地中將難以發(fā)揮數(shù)量優(yōu)勢。龐雨看了看涂典吏,按照目前騎兵的戰(zhàn)斗力,進攻東阿清軍成功的可能很小,但似乎也可以嘗試一下,對于騎兵來說,來回八十里并不算遠,而且東阿的清軍未
必接到了茌平方面的消息,準備可能不會太充足,似乎可以嘗試一下,思索了片刻后道,“把令信拿來簽發(fā),告訴陳如烈,騎兵是進攻兵種,膽子放大些。”
“秦叔,那龐大人給的銀子,給你分點。”十字街往西門方向,有一座碧霞元君廟,似乎日常香火很旺,廟外環(huán)繞著一圈頗具規(guī)模的馬棚,平日是給香客喂牲口的地方,現(xiàn)在里面也滿是馬匹,不過都是游
騎兵的。
滿達兒就在西馬棚的對面,伸出的手心中有一塊切開的銀錠,切口還很平整,街中火焰映照下,看得出里面銀色發(fā)亮,看得出來是剛切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