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薇成為皇后不久, 便召了懷恩侯嫡長女駱得歡進(jìn)宮。
“前些日子太忙,沒有好好關(guān)心你那繼弟究竟如何, 現(xiàn)在呢你們相處起來可還好”
石薇讓駱得歡免禮后, 給她賜座又上茶,才這么問。
駱得歡遲疑了一下, 才淺笑道“皇后娘娘還記掛著臣女,已是臣女的榮幸了。父親的這個嗣子在鄉(xiāng)下長大, 性格純樸, 對臣女也很尊敬。”
石薇見駱得歡似乎是強(qiáng)顏歡笑, 便有些擔(dān)心她, 想了想, 便道“先前顯國公府被查出來是東夷水壩貪污案的主使之一,總算是徹底還懷恩侯一個清白, 陛下說了,若懷恩侯的嗣子是個有出息的, 會考慮將爵位再襲一代,以做補(bǔ)償。”
石薇說的陛下,便是孟辰了。
駱得歡聽了卻沒有喜色, 表情有些尷尬。
石薇忍不住問“可是那嗣子對你不敬”
駱得歡連忙搖頭。“這卻沒有, 弟弟很尊敬臣女,宗族里也派了兩個老太太來幫助他適應(yīng)侯府,他們都對臣女很客氣”她說到這里,嘆了口氣。“只是弟弟十歲年紀(jì),一個字都不認(rèn)識, 為了讓他能順利被封世子,臣女延請了三個夫子到家,每天給他教書,成果卻是不怎么理想。臣女很感激陛下對懷恩侯府的眷顧,但是眼下恐怕連襲世子之位都不容易。”
駱得歡的擔(dān)憂其來有自,若是靠著血脈隨隨便便就能承襲,那還不得被言官彈劾幾百遍京城里就是有那荒唐風(fēng)流的勛貴子弟,為了承爵也是會將自己包裝得人模人樣,否則爵位讓皇帝收回去,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石薇聽她這么說,略松口氣,安慰她道“不是才十歲嗎又到京城不久,也不好逼得太緊了,天資若是真不好,以后不派差事給他,也不會丟糗,能教到明白道理,行事不出差錯就很足夠了。”
駱得歡也不是那種執(zhí)意光宗耀祖之人,聽石薇這么說,也能接受,便笑道“娘娘說得是,希望弟弟能長成善良的人便足夠了,也不指望他再給侯府多爭一代爵位,日后能給父親生個白胖小子延續(xù)駱家的血脈,臣女也能安心了。”
石薇又道“懷恩侯的嗣子敬重于你,這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不過,你說族里來了兩個老太太,好歹也是長輩,就怕她們?nèi)蘸蟮么邕M(jìn)尺,壓在你頭上呢。”
若是別人,石薇是不會說這種幾近挑撥離間的話的,但駱得歡與她感情非同一般,石薇是真心替她擔(dān)憂。
駱得歡也沒想到石薇說中了她心事,懊惱道“其實,臣女有一事正覺得很困擾,兩個老太太目前還巴結(jié)著臣女這個嫡長女,但臣女畢竟年紀(jì)大了,她們理所當(dāng)然覺得臣女該嫁出去,臣女不讓她們找媒婆,但她們與鄰居閑聊,也總會說起這事,那些鄰居也是好心,上門向臣女提議了好幾個人選,臣女總是拒絕,就怕鄰居們臉上不好看”
石薇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因著父親與哥哥頻頻探問,石薇已經(jīng)向駱得歡提過兩次關(guān)于哥哥的事,駱得歡的態(tài)度仍是不變,在教坊長大,又做過宮女丫鬟的她,會害石楨沒有面子,她寧可退了這門親事。
石薇無法,只得將這事轉(zhuǎn)達(dá)給娘家,幸而石楨與懷恩侯嫡女才是真正娃娃親一事,外人都不知道,就算解除婚約,對駱得歡與石楨都不會有影響。
只是,父親與哥哥仍是沒有放棄,也拒絕了媒人提的其他所有親事。
“雖然那兩個老太太心態(tài)可議,但她們所作所為也是人之常情,得歡,你也莫要太過固執(zhí),敞開心去看看那些夫婿的人選,也許會有你中意的也未可知。”
石薇對駱得歡這么說,駱得歡聽了卻是苦笑“臣女其實也認(rèn)真考慮過那些人選,但是娘娘您也知道,臣女一直想要接教坊的姐姐們出來,為她們買個宅院,奉養(yǎng)她們,臣女想了很久,都不覺得那些男人可以接受臣女這樣的想法,而且與其要嫁人,臣女還寧可將那些嫁妝存起來,將來與姐姐們住在一塊兒,生活也可寬松些。”
石薇露出了然的神情,她忍不住道“一般男人大多無法接受,但我可以保證,哥哥心胸寬廣,絕對會支持你的,得歡,不如你再考慮考慮”
駱得歡一愣,面露為難,半晌嘆了口長氣,對石薇搖了搖頭。
石薇無奈,又怕駱得歡放在心上,便溫聲道“罷了,我也只是隨口一提,關(guān)于親事,你慢慢選著,那些老太太若想為難你,只管告訴我,我定會為你做主。”
駱得歡感激萬分地謝恩,石薇讓她一同用了午膳,才讓她出宮去。
當(dāng)她坐在回懷恩侯府的馬車?yán)铮胪竞鋈宦犚娨魂囆[聲,駱得歡好奇地掀了窗簾,只見外頭的百姓們指著一個地方搖頭嘆氣,駱得歡便詢問跟車的婆子“前頭怎么回事”
那婆子面帶同情道“造孽喲,有個姑娘被人在脖子上綁了條繩子,讓前頭那馬車?yán)吣亍?
駱得歡聽了,緊皺眉頭,她干脆開了車門去看,果然見到前方不遠(yuǎn)處的馬車,后頭跟著個姑娘,她脖子上的系繩從車窗里延伸出來,還偶爾忽然拉緊,害得那姑娘幾欲踉蹌跌倒,只不過奇怪的是,那姑娘臉上一直帶著討好的笑,濃艷的妝容看起來似乎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百姓們見狀,都有些不忍心,只是那馬車鑲金帶玉,似乎是富貴人家,誰都不敢上前招惹。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沖上去攔住那輛馬車,車夫趕緊煞住了馬,惹得馬車?yán)锏娜肆R罵咧咧,立刻就從車廂里出來,對著攔車的人破口大罵。
駱得歡待自己坐的馬車駛得近了,才看清攔車的人竟是石楨。
她不由愣住。
“這位公子,在下瞧您馬車后的那姑娘鞋子都磨破了,脖子也出了血,上蒼有好生之德,您何苦為難一個姑娘”
石楨不卑不亢地勸著那肥頭大耳的富家公子,一身正氣,又俊美非凡,周圍的百姓們都想拍手叫好了。
那富家公子嗤笑一聲,指著那姑娘大聲說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可是教坊的倡伎,給點錢就恨不得汪汪叫,還輪不到你來多管閑事”
石楨卻擰了下眉頭,只見剛才還勉強(qiáng)媚笑的姑娘,此時已是臉色蒼白,低垂著頭,不敢對上群眾目光。
百姓們聽到那姑娘是教坊出來的,有些人便露出鄙夷的眼神,也對眼前這出戲失去了興趣。
不料石楨還是繼續(xù)說“就算是教坊的姑娘,也與你我都是一樣有自尊的,你這樣羞辱人,有意思嗎”
那富家公子見石楨敢當(dāng)眾攔他說教,已覺得臉面大失,又見石楨不過一身簡單長衫,想來只是個窮酸書生,便掄起拳頭,惡狠狠道“老子覺得有意思,干你何事敢管老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說完便要動手,駱得歡厲聲開口“住手”
那富家公子與石楨都是一愣,眾人便見駱得歡自己利落地跳下了馬車,她住在侯府有段日子,養(yǎng)得愈發(fā)清秀明麗,侯府的馬車與她身上的衣裳首飾俱是不凡,百姓們都有些看癡了。
那富家公子眼見這么個嬌滴滴的姑娘朝他走過來,就有些心癢,涎著臉正要開口調(diào)戲,只見駱得歡沉著臉,冷冷道“你知道你想打的是誰嗎這可是皇后娘娘的親哥哥”
富家公子渾身僵硬,不敢置信地瞪著石楨,石楨現(xiàn)在完全被駱得歡吸引過去,笑著問她“駱姑娘,這么巧”
駱得歡有些無語,壓制住差點紅了的臉,面無表情對著那富家公子罵道“我已讓人喊了五城兵馬司來,你敢動手,先問問你家真老子擔(dān)不擔(dān)得起”
那富家公子還在驚疑不定,恰巧五城兵馬司的人就在附近,駱得歡讓另一個婆子去尋,便將他們喚了過來,那里頭有認(rèn)得石楨的,連忙殷勤行禮。
“石大人,屬下得到消息,說有人竟想當(dāng)街襲擊于您”
那富家公子這才真的驚慌起來,駱得歡很快將方才的事都交代一遍,那些衛(wèi)軍當(dāng)即兇神惡煞地押住富家公子,他這才哇哇大叫,對石楨連連求饒。
石楨卻是理都沒有理他,眼里帶著贊賞,對駱得歡說“駱姑娘的反應(yīng)好快啊,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經(jīng)被打了”
駱得歡卻是更加無言,這人明明已經(jīng)是當(dāng)今皇后的親哥哥,卻只穿這么樸素的衣裳,身邊一個下人都不帶,還敢對惡人說教,她不敢想象,若是石楨方才真被人打了,會出多大亂子
“石大人也得小心些”駱得歡本想隨便拿話敷衍他就走,忽然看見衛(wèi)軍連那教坊姑娘都要帶走,連忙上前去拉住那姑娘,對衛(wèi)軍說“不干她的事,我會送她回去”
衛(wèi)軍見皇后的親哥哥對駱得歡如此殷勤,自然不敢反駁她的請求,況且本也與這教坊姑娘無干,便爽快將人交給駱得歡。
待衛(wèi)軍將那富家公子帶走,石楨便對駱得歡道“駱姑娘,你要送她回教坊的話,我跟在你后面,護(hù)送你們”
駱得歡差點表情崩壞,這人好像都不知道避嫌,且不說自己是個未嫁姑娘,他護(hù)送人一起回去教坊,傳到外頭去,肯定對他影響不好的。
駱得歡推辭兩次,石楨卻非常堅持,駱得歡無奈,只得牽著那姑娘上了馬車,任石楨跟在馬車旁。
跟車婆子也一起坐在了車廂里,拿出水囊子沾帕,給那教坊姑娘擦拭脖子上的血跡,邊嘮叨“皇后娘娘的親哥哥當(dāng)真是個大好人這位姑娘,你別誤會老婆子啊,實在別人聽到你是教坊出來的,也就算了,這石大人還肯為你說話,那心腸是真好,長得又那樣俊”
教坊姑娘傷了嗓子,不便說話,只拼命點頭,表示同意跟車婆子的話。
駱得歡聽了,其實也非常同意
教坊出來的人,注定要受到無數(shù)輕視與鄙夷,就算被人欺負(fù),也沒人愿意拯救她們,可是石楨卻還是面不改色地執(zhí)意救人,讓駱得歡心中不禁糾結(jié)起來。
她掀起窗簾,恰好石楨也望了過來,對上她的眼神,石楨愣了下,竟是漲紅了臉,慌張低下頭去。
但沒過多久,又抬頭朝她傻呼呼地笑了。
駱得歡心臟一顫,指尖微抖,叫簾子落了下來。
這樁突發(fā)事件,讓駱得歡著實動搖不已,當(dāng)她回去侯府后,常常忍不住發(fā)呆,腦中總是不受控制地跳出石楨那張臉。
但不容她的少女心思繼續(xù)搖曳,忽有東夷來使,石皇后緊急將她召了進(jìn)宮。
駱得歡一頭霧水,進(jìn)了宮,才知道那東夷使節(jié),是自己故鄉(xiāng)鄂多查派來的人。
原來她的生母懷恩侯夫人便是鄂多查王正妻的女兒,鄂多查王死后,由懷恩侯夫人的親兄長接任成為新的鄂多查王,也就是駱得歡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