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天光,被氈包頂上的圓形套腦篩成斑駁淺黃。
容溫昏昏沉沉把眼睜開一條縫,又立刻合上,不耐的翻了個身,扯起錦被往面上蒙,打算再睡個回籠覺。
守在一旁的櫻曉見她醒來,忙輕聲問道,“公主可是宿醉過后身子不適頭疼”
宿醉
她怎會喝醉。
容溫倏地睜開眼,鯉魚打挺般翻身坐起,困意盡消,偏頭急聲問櫻曉,“大軍開拔了”
櫻曉看了眼高幾上,特地從公主府搬來的西洋鐘,回道,“還有半個時辰,大軍此刻應(yīng)在鎮(zhèn)外舉行出師祭祀禮。”
“唔”容溫懊惱的拍拍腦門,“快給我拿衣裙”
容溫疾風(fēng)火燎出了王帳這片草原區(qū)域,趕到花吐古拉鎮(zhèn)外時,祭祀禮將將結(jié)束,大軍開拔,送軍的鼓樂聲適逢熱烈。
黑壓壓的人群,摩肩接踵,呼聲喧嚷,俱是擁擠成一團。此種情形,分隔三步之外的人想重新聚在一起,便如牛郎難會織女。
任憑身份高低,都不起作用,該擠的還是照樣擠。
公主府的護衛(wèi)護著容溫的馬車,艱難前行。卻半天不得其法,仍在原地轉(zhuǎn)悠。
容溫索性下了馬車,讓護衛(wèi)送自己上城墻去。
今日城墻之上倒是站了不少圍來看熱鬧的百姓。
容溫一行人上去,周遭百姓雖不明她的身份,但看開路的侍衛(wèi)陣仗極她身后那幾名穿戴講究的婢子,也知不凡。遙遙行過一禮后,小意避到城墻另一頭歡呼熱鬧去了。
容溫撐著厚壁城墻,踮腳往下看。
五萬精兵身著玄紅二色鎧甲,整裝待發(fā),秉旄仗鉞,氣勢雄壯。
象征“師出有名”的清室黃龍旗,與表明本軍身份的科爾沁部玄紅二色大旗,迎風(fēng)招展,獵獵作響。
容溫順著大旗,輕而易舉辨認出了隊伍正前方,傲居馬上,身著金玄鎧甲的達爾罕王、多羅郡王等人。
但是,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聽說他被封為先鋒,顧名思義,先鋒自是先頭部隊。
為大軍探路,是先鋒營的職責(zé)之一。
說不定人早先出發(fā),前去探路了。
但容溫仍不死心,快走幾步,換了處位置繼續(xù)踮腳探頭看。
遠遠的,發(fā)現(xiàn)西南方向有一赤黑鐵騎與大軍逆行,迅疾如風(fēng),往城墻方向飛馳而來。
容溫雙眸晶亮,視線越過成片的甲胄彎刀,長矛手斧,定定落在那一人一騎身上。隔得太遠,容溫看不清來人的臉,可直覺告訴她是他。
顧不得體統(tǒng),容溫下意識朝越來越近的人揮手,擔心他看不見她。
班第一路脫隊疾馳到城墻下,再抬頭望時,卻發(fā)現(xiàn)一直傻乎乎在上面招手的姑娘不見了。
翻身下馬,大步踩著青石階往城墻上走。
轉(zhuǎn)過緩步臺,發(fā)現(xiàn)容溫正背對那些侍衛(wèi)與宮女,埋頭蹲在最頂層的石階上,小小的一團正雙手扯著自己的裙角較勁。
容溫余光掃見一雙赤黑氈靴,連忙抬首。見到來人一聲赤黑戎裝,威風(fēng)凜凜,眼前一亮,不自覺彎了唇角。
兩人對視片刻,容溫便攥著裙角輕聲但急切的喚,“額駙快來,快來”
班第幾步走到容溫近前,似嫌這居高臨下的姿勢不舒服,索性在容溫下兩步臺階上屈腿半蹲著,眼瞼半斂,盯著她不住扯裙角的手,挑眉疑問,“殿下這是作何”
“噓”容溫嫌他嗓門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后,俯身湊近他些許,做賊一般輕聲道,“你快撕我裙子。”
“嗯”班第耳朵一動,懷疑自己聽岔了。
光天化日之下,她一個大姑娘,讓他撕她裙子
有聽說以香帕首飾贈遠征情郎的,她這撕裙子,未免過于豪放了。
“快啊。”容溫見他眼神奇怪,還死活不肯動彈,干脆主動把裙角往他面前遞。順便以更低的聲音,別別扭扭解釋道。
“先前我把那個沾在你身上了,不吉利。我聽宮女說,民間遇上這種事,多是贈一條紅布化解晦氣,是為掛紅。”
容溫其實不太信女子的月事那幾滴血能讓男人倒霉,但他要去刀尖不長眼的戰(zhàn)場,任何閃失都可能送命。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原本,容溫是打算從那堆陪嫁里找塊威風(fēng)又靈光的護身符,今晨送行之時贈他。
哪知昨日宿醉,今晨又醒得那般遲。慌慌張張的,諸事都被拋在腦后了。
贈護身符去晦氣這事兒,是她臨到城門口才想起來的。
這會兒自然等不及她回去取什么護身符,所以她便問了宮女們民間的去晦氣法子。
她手邊臨時找不出紅布,但趕巧,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簇新的紅白二色騎裝,裙擺有正紅錦緞,完全可以撕下來充當掛紅的紅布。
但她自己力氣不夠,又不好意思讓宮女相助,只能找班第了。
班第聽過她的解釋,灰眸里縈起幾分熨帖的笑意,以巧勁兒撥開容溫還在與裙擺較勁兒的手。
“殿下莫怕,閑言而已,我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