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第聽完多羅郡王轉(zhuǎn)述的出征事宜,沉吟片刻,討了張行軍路線圖揣在懷里。
然后起身,隨意給多羅郡王兄弟兩行了個告退禮。一雙長腿絲毫不知何為客氣,自顧往王帳內(nèi)里走,找了間空房換藥宿下。
多羅郡王兄弟兩在他背后,對視一眼。
班第與容溫同騎,提前返回科爾沁;
班第把住處讓給府邸尚未修繕齊整的容溫;
容溫看過班第以命相搏比武后,借故毒害恭親王;
班第拖著一身重傷,中途離開王府議事廳,跑去找容溫。
這些小兒女之間有來有往的事,都是發(fā)生在多羅郡王他們眼皮子底下,他們自然一清二楚。
鄂齊爾嘆了口氣,側(cè)背對燭火而坐。平素恭順謙卑的中年男人,面龐一半隱在陰影里,莫名顯出幾分邪性,“阿哈兄長可后悔當(dāng)日的決定了”
當(dāng)初多羅郡王之所以極力撮合班第與容溫,緣由不過是瞧著容溫性情平和,又是公主身份。
班第重情,若能對她上心。一則希望秉性平和的她,能拉陷在泥濘里的班第一把;二則希望班第顧忌她的身份處境,少去做那些殃及甚廣、后果不堪設(shè)想之事。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幾經(jīng)算計周轉(zhuǎn)下來,容溫如今的心性浸染太過,孤拐左性,遠(yuǎn)不如在京中時澄澈平和。想要扭轉(zhuǎn)回來,難如登天。把她與班第放在一起,是好是壞,誰也說不準(zhǔn);
另,她與清廷關(guān)系僵滯惡劣,她這重公主身份,只剩下面上功夫。不能掣肘班第不說,說不得還會因她與清廷的兩相憎惡,牽連班第往更深處陷落。
確實,如今的容溫已全然不適合班第。
可偏偏,這兩人卻生出了情思。
事與愿違,莫過如此。
多羅郡王眸似鷹隼,銳利射向鄂齊爾。
兩人是嫡親兄弟,他怎會不明白鄂齊爾提及這個話頭,是起了旁的心思。
“當(dāng)日你我選定公主,是存了讓她拉老五一把的心思。如今你見她于老五無用,甚至?xí)Ю劾衔澹惴槦o情。打算順勢而為,舍棄她,甚至利用她,榨取她身上最后一絲好處。”
容溫下毒趕走使臣恭親王,毀了皇帝的一番謀算不說,還明明白白打了皇帝的臉。
皇帝聞訊,定是恨毒了她。
若此時科爾沁堅持站在她身后,皇帝認(rèn)定科爾沁與她是一體的,投鼠忌器,必不敢隨意處置她;
若在這當(dāng)口,科爾沁倒戈,置她于不顧,用她來討好皇帝,粉飾雙方太平。以皇帝殺伐果斷的脾性,定會毫不留情的下手處置這種不聽話、只會壞事的和親公主,永絕后患。
草原環(huán)境惡劣,和親公主身嬌肉貴,紅顏早逝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多羅郡王自鼻翼里噴出一道冷嗤,一掃往日兄友弟恭的和睦友愛,厲聲警告鄂齊爾。
“莫給我提趨利避害那一套,我告訴你休想公主雖于老五無用,但此次她趕走恭親王,保下險些被恭親王用計增調(diào)出去的五萬精兵,便是對我科爾沁有大恩。
公主并非不知輕重的傻子,她敢頂著弒父的污名下毒,便是信科爾沁會站在她身后。她一個女子尚有如此果敢,科爾沁若是負(fù)她,還如何有臉堂堂正正立于天地間”
多羅郡王刷把隨身攜帶的馬鞭扔在鄂齊爾腳下,“早先我曾說過,她既嫁入科爾沁,便是你我族人。當(dāng)日老五鬼迷心竅,舍棄族人,我賞他一頓馬鞭。你這當(dāng)老子的若同樣鬼迷心竅,我這馬鞭亦不會給你留任何情面。”
鄂齊爾盯著寒光凜冽的馬鞭包銀尖梢,目中陰鷙忽閃。半晌,才后退一步繼續(xù)道,“誠然,阿哈所言自有道理,科爾沁應(yīng)留下她,但老五身邊不行。”
“哼”多羅郡王對鄂齊爾的妥協(xié)嗤之以鼻,“有本事把這話去對老五說。”
“”鄂齊爾被多羅郡王堵得心口疼,言辭輕狂許多,“我若是能做老五的主,又何必與阿哈商議。”
見鄂齊爾如此,多羅郡王反倒冷靜下來,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悲寥道,“我看你是忘了達(dá)來為何早逝,老五為何斬殺老二。鄂齊爾,管好自己的手。我這做兄長的,替你遮掩一次,已算仁至義盡。”
鄂齊爾聞言,面上血色盡失,身形晃蕩如遭了夜風(fēng)的搖曳油燈。
多羅郡王見狀,仰躺在王座上,唏噓長嘆,“老子堂堂正正活了一輩子,這些年,為著你做下的混賬事,卻連夢中都無顏見達(dá)來與老二這倆小輩。想來,你亦如此”
草原最寂靜的夜,能聽見風(fēng)拂過遍地翠色的聲響。
班第走后,容溫睡不著,便去把那只破破爛爛的丑泥娃娃翻了出來。
人會水土不服,這只丑泥娃娃似乎也水土不服了。
右胳膊銜接處,不知何時裂開了兩條細(xì)縫,本就粘得不算牢靠的胳膊,越發(fā)顯得搖搖欲墜。
桃知櫻曉知道容溫重視這個泥娃娃,平素都是細(xì)心放置收揀。如今見東西無故壞了,忙不迭的行禮請罪。
容溫不是跋扈不講道理的主子,明知這泥娃娃是自然損壞,怪不到她們身上去,并未懲罰她們。
不過,卻覺得甚是可惜。
以前這個泥娃娃于她來說,只是對救命恩人的念想。
但自從知道這乃班第救她時落下的,意義又不一樣了。
可惜,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