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白榆林下, 刀光劍影,嘶吼怒咆。
閃著冷光的彎刀攻其不備,從斜里對準(zhǔn)烏恩其的脖頸刺來。
班第一記奔躍, 閃身擺脫三人圍困, 右腳毫不客氣踢在烏恩其臀上。
烏恩其受力前傾, 堪堪避過敵人的偷襲, 可那頭亂糟糟的卷發(fā),還是被削掉一縷。
“狗、日的, 敢偷襲你阿布,受死吧”烏恩其大怒,暴吼提刀, 眼都不眨的砍了回去。再抽出刀時(shí),殷紅的血濺濕了他大半張臉, 他卻猶然未覺,毫不避閃, 見鬼似的愣瞪著班第身后。
班第似有所感, 仗著身材魁梧的優(yōu)勢,順手提起糾纏不休的敵人后領(lǐng),猛摜出去。
眼角余光, 不自覺往后掃。
一抹金黃, 颯颯展于林間狂風(fēng)之中,撕扯一般,晃疼了他的眼。
容溫穿戴好整套的公主朝袍朝冠,隨意找了張帕子把眼睛蒙上。耳聽著外邊廝殺越發(fā)激烈, 捻了捻腕上的佛珠,緩緩起身,憑著直覺摸索出了輿車。
身姿秀挺,面色安然如佛下信徒,靜立于平日車夫趕馬的位置,任由一襲顯眼的衣飾隨風(fēng)招展。
四五月份的通榆城,天光不算灼烈,透過重重白榆,射到她薰貂朝冠的雙層金孔雀寶塔上。
嘴下銜著顆飽滿晶瑩東珠的金孔雀,造藝精巧,睥睨倨視,姿態(tài)傲然,似要展翅入天,耀目惹眼
只要噶爾丹的人沒瞎,便一定識得出純禧公主在此處。
容溫是故意的。
她這輩子,幾乎盡數(shù)湮沒于后宮。
曲意討好、費(fèi)心算計(jì)、避事不爭都是為了活著,只要能活著,便挺好的。
按說,她本該趁亂喬裝逃走。
但她這人,不愛欠人。
為劊子手給予的點(diǎn)滴憐憫,摧眉折腰,忝顏偷生。爾后再因恩怨困束一生,未免太可悲可笑了。
與其如此,不如存留最后一絲驕傲,灑然來回世上一遭。
容溫聽見兵戈交戰(zhàn)中,有狂熱的聲音叫喊出她的封號,后面一句是,“放箭,殺死她,能得大汗封賞一百金”
一百金可真不識貨。
她頭上金孔雀嘴里這粒東珠,都不止值一百金。
耳畔箭矢流竄的咻咻聲倏地密集起來,容溫雙手疊放在腹前,平靜雅禮,安然等著命運(yùn)給她來個(gè)萬箭穿心。
料想之中的疼痛沒有如期到來。
容溫隱約只覺面上有寒光浮掠,似有兵器揮過,替她擋開了奪命箭矢。
緊接著,馬蹄聲漸近,一只胳膊從后繞過她的細(xì)腰,粗魯?shù)膾读怂萝嚕像R。
然后揚(yáng)鞭催馬,兩人同騎,飛馳而去,喊殺聲被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
整個(gè)過程,容溫都未聽見劫走自己的人發(fā)出任何聲音。
自然,更不知道他是誰,所圖為何。
這在意料之外,但也不是毫無準(zhǔn)備。
容溫右手悄然伸進(jìn)袖子里,摸到太后送的金玉匕首。
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自己動(dòng)手的她怕疼。
就在容溫剛觸到匕首,還未抽出來之前,一股力道隔著衣袖,死死的摁下了她的手。
“殿下。”男人的嗓音,帶著激戰(zhàn)后的緊繃,嘶啞厚重,滾燙的呼吸全灑在容溫耳畔了,他說,“是我。”
會叫容溫殿下的只有一人。
班第。
怎么是他怎么會是他
容溫愣了一瞬,掩在白帕之下的雙眸復(fù)雜難辨,抬手便想摘掉白帕,問他個(gè)清楚。
手卻再次被捉住,只不過這次,沒有衣袖阻隔。
容溫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厚繭,粗糙至極。
因他這個(gè)動(dòng)作,帶起滿身的血腥氣直往容溫鼻尖涌。
“有血。”簡潔利落兩個(gè)字,說完,他也放開了容溫的手。
馬兒奔馳了至少一個(gè)時(shí)辰,才停下來。
容溫被北風(fēng)吹得頭暈?zāi)X脹,全身冰涼。默不作聲,任由班第抬柱子似的,豎直提著她的腰,把她杵到地上。
班第見她面色不好,唇色烏白。低頭看了眼一身血污的自己,終是沒說什么,牽著馬去了一旁的河流下游。
容溫聽見了流水聲,也聽見了他牽馬離開的動(dòng)靜,甚至,還聽見了馬兒在水里嘶鳴撒歡的聲音。
但是,她被凍得有些麻木,并未一時(shí)反應(yīng)過來。
隔了片刻,才怔忡回神,今日種種,歷歷在目,一腔孤勇早被北風(fēng)盡數(shù)吹散。
劫后余生,雙腿一軟,摔坐在了地上。
可一點(diǎn)都沒摔疼。
容溫手撐在身側(cè),感受茂密柔順的青草在指尖滑動(dòng)。
班第是把她帶到科爾沁草原來了么
容溫沒急著摘掉眼前的白帕子,看一看這片她從未踏足過的土地。而是憑著本能,雙膝抵?jǐn)n,頭埋在膝間。
班第洗凈一身血污,悄無聲息回來時(shí)。見容溫幾乎蜷成一團(tuán),臉?biāo)浪缆裨谙ド希坪踉诳蓿钊蹩蓱z,全然不復(fù)之前的舍生忘死。